她终于踏入了这座名为丰沮玉门的仙山,在山中见到了大师兄商珀剑君。因修无情道而冷心冷情的大师兄在失去记忆后居然不再拒人千里,见到她竟会主动同她打招呼,令她吃了一惊。可更令她吃惊的却是她自己——她竟会在商珀看向她、叫出她名字的一刹那心跳不已,就像她多么渴望他的眼能看到她,他的口能呼出她名字似的。她从前对这位出类拔萃的大师兄是有几分仰慕,但远不到会对他脸红心跳的地步,这太奇怪了。
他们站在一座花园前。玄衣剑君立在几步外,说着对她堂姐的死感到遗憾的话,又略带担忧地劝她节哀,她却只能听到自己咚咚咚咚毫无章法的急剧心跳声。
大约是注意到了她的魂不守舍,商珀犹豫地唤了她一声:“师妹?”
她怔怔回过神,正要回应,忽闻身后传来吱呀一声。
她注意到商珀的目光蓦然柔软,越过她向她身后看去。
她亦往后看去。花园的篱笆门被一只素手推开,一位白衣女子出现在门旁。女子仙姿玉貌,银发雪衣,怀里抱着一束粉白的慈姑花,从模样到气度,都非凡人可比。她心知这便是商珀之妻,内心微震。
女子一手抱花,一手提裙,徐步向他们行来。“你便是风铃的妹妹诗鸳吗?”女子主动招呼她。不愧是仙,连声音都好听得似花间婉转的莺语,“你姐姐的死让人难过,但凡人的灵魂不灭,你姐姐清正善良,来世定会投一个好胎。”她如此劝慰她,顿了顿,又轻声道,“风铃之前在这里种过一片换锦,如今那片换锦已开花了,你想去瞧瞧吗?”商珀在女子同她说话时牵住了女子的手,目光停落在女子身上,很温柔。
她看了二人一眼,佯作伤感,恰到好处地红着眼圈同女子点了点头。
若没有踏进这座仙山,她或许会对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感到满足,觉得做修仙大宗的大小姐已很好了。但她踏入了这座仙山,看到了莹南星的生活。莹南星,她拥有那样灼目的美貌,那样淑雅的性情,她占据着那样多的灵材灵宝,还被女娲赐福了永恒无终的寿命……与莹南星相比,她堂姐的人生又算得了什么?她犯下泼天之险得到的人生又算得了什么呢?
人,一旦成功走了一次捷径,便会在心中养出妖魔。她虽大胆,但从前也未大胆到这样的程度,敢去觊觎一位仙者的人生。可一想到自己那般轻松便窃得了堂姐的人生,获得了现在的一切,她便无法压抑住心中的恶念与妄想。
没有挣扎多久,她便决定了,她要莹南星的所有。当然,她也明白,那绝不容易,比盗取她堂姐的人生难一百倍,一千倍。但她自认自己吃得了苦,也下得了狠心。她相信她可以做到。
定下这个目标后,她便利用做客丰沮玉门的机会,有意识地搜集丰沮玉门的情报。
半年时间,她便摸清了丰沮玉门的情况,探知到山中最大的珍宝乃是一颗灵珠,那灵珠能助人成仙,使人长生;亦探知到原来山中这些侍从并非仙者,乃是妖,侍从们法力也一般,整座仙山,法力深不可测需忌惮者唯莹南星。她还探知到莹南星已有了身孕,不过妖怀胎与凡人不同,怀满十八月方会产子,也就是说,两个多月后的月夜,莹南星将临盆。
得知了这些信息,一条毒计在她心中生成。回到长右门后,她亲去求见了门主。
那之后,时隔一个半月,她再次来到了丰沮玉门。
见到莹南星后,她故作忧急之态,引来了莹南星垂问。她含着泪告诉莹南星,自己半年前不小心说漏了嘴,叫他们的师尊知晓了商珀还活着。“上个月,师尊渡劫失败,受了重伤,延捱至今,已呈油尽灯枯之态。三日前,师尊将我召至榻前,说想在临终前见大师兄一面。”她边说边抹泪,言辞切切向莹南星,“这是师尊的弥留之愿,我们做弟子的,又怎能让师尊抱憾而去呢,故虽知南星姐姐你临盆在即,亦离不得大师兄,我还是觍颜向你一求,南星姐姐,求你让我带大师兄回去见师尊最后一面!”说着便要伏地叩首。
莹南星扶起了她,允了她的所求。
她利用莹南星的单纯和仁善轻易骗过了莹南星,带走了商珀。
而后,商珀便没能再回丰沮玉门。
失去过往记忆的商珀,心计和能力都大不如前,甫回到长右门便被长老们制住。门主用了长眠草使他沉睡,并将沉睡的他锁进了囚禁恶徒的高塔中。
接着,在莹南星临盆的月夜,一个长右门弟子假扮作商珀,跟着她一路心焦如焚状向丰沮玉门赶去。他们的背后悄悄跟了门主、十七位长老和数百名全副武装的长右门精锐修士。
南星正在生产,众妖都很紧张,瞧见她同商珀归来,赶紧打开护山阵的一条缝隙迎他们进入。他们匆匆迈进山门,在妖侍欲关掉护山大阵时突然暴起,一剑斩下了两妖之头。护山阵失守,长右门数百修士攻了进去。
那一夜,战事惨烈。他们在沧岚顶寻到了莹南星。莹南星极为决绝,为了护山,竟选择拖着产后的虚弱之体与他们同归于尽。数百门人有去无回,连门主都死在了那场战事里。
门主至死不知她是他的女儿,也不知她怂恿他领门人来攻丰沮玉门亦是对他的算计。她想让他死。
门主虽死,但她和大伯逃了出来。他们还拿到了土灵珠。是门主死前从莹南星腹中取得。莹南星还是厉害,死前辨出了她带回的商珀乃是个冒牌货,她没能成功离间莹南星与商珀的感情。且莹南星将她刚诞下的那孩子藏得极好,她也没能找到那个在她看来根本不该存在的孩子。
不过也无所谓,她想,只要她最后能得到土灵珠和商珀就行了。
是了,除了土灵珠外,她还想得到商珀。她曾仔细复盘过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商珀产生觊夺之心的,最后发现是在吞下虞风铃的魂魄后。或许,随着虞风铃的魂魄融入她魂中,虞风铃对商珀的赤诚深情便也似一剂毒药弥散在了她的灵魂深处。虞风铃懦弱,又有些没必要的良善,此情在虞风铃魂中注定被压抑被约束,可她却不是那等会委屈压抑自己的人,故而当此情在她魂中生根,催发出的便一定会是“觊夺”的果。
可她见过太多因困于私情而走向败局的人生,自觉情之一物一无是处,只会成为阻碍她上行的枷锁,所以一开始,她对魂体中涌露的对商珀的情思是完全抗拒的,甚至讽刺地想,或许让她对商珀生情,便是她那无能的堂姐对她的最大报复吧。
但这报复又确实是有效的。
她试过抵抗,然对于她这样并不懂得克制的人来说,违背灵魂之欲的痛苦是可怕且令人难以承受的。她向来是个识时务的人,所以她很快选择了放弃,还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极好的她需得放弃抵抗的理由——她原本就是想要莹南星的所有,夺取商珀同她的目标从来就不冲突,况且莹南星那样珍视商珀,几乎将他看得和土灵珠同等重要,拥有商珀,不才算是真正拥有了莹南星的一切吗?
而经历了丰沮玉门这血流成河、白骨露野的一夜,土灵珠已到了他们虞家手中,接下来她需要用心去设计夺占的,便只有商珀了。
长右门中原有二十一位长老。当初门主采纳她的献计后,曾与诸位长老商议攻取丰沮玉门之事。此事遭到了四位长老的反对。门主斥那四位长老妇人之仁,将他们锁入了高塔的顶层,之后,便领了另外十七位赞成此事的长老雄心勃勃前去夺宝。这十七位长老中,包括她的大伯。
所以说,她大伯也不过是个伪君子,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大利当先时,又哪管什么仁义,什么道德。
那一夜后,只有三位长老存活了下来。
门中伤亡如此惨重,一大要务便是选出新的门主。在选出新门主前,灵珠先由她大伯虞长老保管。
她想得到商珀,她大伯一直知道。因夺得灵珠她出了大力,故她很容易便从大伯那里借得了灵珠。而后她打开高塔,以灵珠之力删抹掉了商珀关于莹南星的记忆。怕删得不彻底,她还用灵珠磨断了商珀的情根,以确保他心中再无半点莹南星的影子。她用了很长的时间去磨断商珀的情根,待情根彻底磨断后,她给商珀喂下了长眠草的解药。
很快,商珀醒来了。
她多聪明啊,见磨断情根前尘尽忘的商珀眉目间重聚冷霜,竟像是又回到了从前无情道未破时那般淡漠冷峻,深知趁此时向他倾诉情意反会惹他不喜,她立刻改变了计划,将原本准备好要说给商珀听的故事极巧妙地动了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