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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青年站了起来。

寂子叙略有些紧张,压低了声音:“你要做什么?”他已想好了,便是连宋如何以势相迫,他亦不会退缩。

却见青年行了两步,微微俯身,只是放了粒丹丸在他床前的小桌上:“这是九转聚灵丹,服下可助你痊愈。你护了阿玉,此丹是我对你的谢礼。但你想要抢走她,”青年笑了笑,眉目间冷意瘆人,“若你以为你可以,就来试试。”

寂子叙怔住,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此时无论说什么,无论用什么态度,仿佛都落了下乘。一时无言。

这院子有三进,不算小了。穿过垂花门是一处庭园,连宋的寝卧被安在院西。

此时那房中竟亮了灯。

连宋停下脚步,站在游廊上,远观那亮了灯的寝卧,目光定在投映于窗纸的人影上。黄的光,白的窗纸,暗的人影,身纤纤,影倩倩,不是祖媞又是谁。

那影子撑着腮,微微仰着头,手中似把玩着什么。

她怎么会在他房中?

来不及细思,一阵熟悉的疼痛自灵府袭来。连宋摁住了心口。适才被寂子叙的那些挑衅之语刺激,一时不慎,心魔又被释出。被释出的心魔手挥利刃刺进他心底,挖出了那些暂且被封印的不可释怀之痛。彼时他仍能强作镇定,只因实在不想在寂子叙面前失态。

可此时,看到祖媞映于纸窗的倩影,他却着实是忍不住了。

沉疴复起,识海生澜。不可释怀的终究是不可释怀。

关于他和祖媞的缘分,连宋想过许多次。最绝望时他曾想过,祖媞也好,成玉也好,的确都不是非他不可。祖媞入凡,并非只十六世,而是十七世,正是因第十六世她未曾习得爱为何、怨为何、恨为何,她才会再去凡世轮回一次。可正如寂子叙所说,若在第十六世里,他没有行差那一步,那教祖媞学会爱欲的,会不会就是他?甚至在祖媞去大熙朝轮回的第十七世,若不是自己半道插足,教会她爱、恨、怨为何,助她修成人格、回归正位的,会不会是那帝昭曦季明枫?他与他们,有何异?

的确,作为凡人的祖媞最后爱上的是他,可在她复归正位后,却是忍痛含屈也要剥除有关他的记忆。那是因作为神的祖媞根本不爱他之故。所以他于她,究竟算是什么呢?若不是二人阴差阳错立下了噬骨真言,他于她,是不是根本一点都不重要?再次相见,他们是不是只能做一对陌路人?

剧痛蔓生,心魔在神识中肆虐。别再想了。他命令自己。手重重按压住胸口,几乎按裂胸骨。待神思稍微回转,他立刻以镇灵咒结印封住灵台,结印三遍,方堪堪制住那熊熊而起欲燃向灵府的孽火。他吐出了一大口血,但好歹算是制住了心魔。

他静了片刻,将自己收拾干净了方离开游廊,跨过中院,向那燃灯的寝房走去。

房门被推开时,夜风也随之潜入,油灯被吹得一晃,在灯前插花的祖媞抬起头来,望了一眼正关门的连宋,视线重移回手中的金花茶:“怎么现在才回?”

“多同寂子叙聊了几句。”连宋转过身,看向她手中之花,“这花是哪里得的?”

他不问她为何会出现在他房中,只问她从何处得了这花,仿佛她合该出现在这里。祖媞抿唇一笑:“火途山上一丛开了灵智的金花茶树送我的,还送了我些许灵泉,蓇蓉将这些花枝保存在灵泉中,今日你回了,我也得一点空闲,便想着插一瓶。”

她跪坐在窗前的矮榻上,一边挑选着花枝一边如此道。矮榻上有一小几,小几上的白瓷橄榄瓶中已插了半瓶花,金色的瓣,金色的蕊,倒是与一身金裙的她甚是相宜。

连宋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才见他放在她床头的那只盘龙小镜亦在小几上,只不过适才被那橄榄瓶挡住了。

见他的目光落在镜子上,祖媞便也看了一眼那小镜。想到了什么,眉眼轻弯。“先前我研究了一会儿这镜子,”她出声,“发现它同那面可传声传影的鸾鸟纹铜镜也差不离,只是无需以灵力催动便可启用,更宜在这凡世里传讯。”半瓶金花茶挡住了她半边脸,她弯弯的眉眼灵动天然,“你说这镜子是东华帝君送我的,他送我这样的镜子做什么?”又问,“小三郎,真不是你送的吗?”

见她如此狡黠模样,连宋笑了:“也算是帝君送的,”他答,“他那儿有与那鸾鸟纹铜镜类似的法器,我讨了它们,花时间改了一下,既是借花献佛,不好说是我送的。”

祖媞恍悟:“怪不得你今日才回来,原是做这镜子花了时间。”

说到这个,连宋也感到后悔,微微皱眉:“是我思虑不周,只留了利千里在此,让你涉险。”

祖媞并不在意,取了稍短的一段花枝,插在了花束的最外侧,调整了一番高低,无所谓地:“算什么涉险,那狼妖本不足为惧。”

连宋道:“我听说了,是虞诗鸳之计。”

祖媞颔首,轻嗯了一声,又挑了一枝花枝,一边用剪子修那冗余之叶,一边徐徐道来:“据那狼妖所言,虞诗鸳是两个月前来到这刹日城的,人很懂规矩,刚来到城中,便打探到了此地最厉害的妖是他,送了宝物和美妾去拜山头。说她排场也不俗,身边跟了好几个法力还不错的妖相护,狼妖便宴了她一回,但那之后他便没再见过她,直到四日前,她去找那狼妖辞别。”

祖媞将修剪好的花枝插入瓶中,端详了一番,拨了拨顶部的一个花苞:“狼妖说虞诗鸳在辞别时特意提起了我,说城中来了个如何美貌过人的小娘子,又几番怂恿他亲来城中劫我。”她抬眸看连宋,“我怀疑那日我们去那旧宅锁虞英时,虞诗鸳亦躲在附近,知晓你和利千里不好惹,故不敢现身救虞英。但见你绑了虞英,又咽不下那口气,故在你离开后,想借那狼妖之手,在我身上出气。”说着叹了叹,“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想来那虞诗鸳应是不在此凡世了,或者就算在此世,也会避开我们躲得远远的,再要寻她,恐怕难了。”

连宋拿起剪子也挑了支花枝,修剪后插进了那橄榄瓶中:“无妨,三日后商珀便要出关了,无论虞诗鸳去了何处,有商珀帮忙,相信很快便能寻到她。”看祖媞疑惑,将从帝君那儿得知的商珀可能和南星及虞诗鸳的过往纠葛告诉了她。

祖媞沉默了片刻,略感不可思议:“你是说,虞诗鸳这个凡人,不仅害死了南星,还曾将商珀玩弄于股掌之中?”

连宋端视那花瓶,建议道:“再插两枝差不多了。”又回祖媞,“只是我和帝君的推测,事实如何,恐怕得三日后去见了商珀才能知晓。不过虞诗鸳既已不太可能在此凡世,那我们明日便启程回丰沮玉门。女娲圣地,也方便莹南星养伤。”

祖媞从连宋手里接过他为她挑选出来的适合插瓶的最后两枝花枝,点了点头,却又想起了寂子叙:“寂子叙恐怕暂不方便挪动。”

连宋没有立刻说话,过了会儿,才道:“那就让他们两兄妹暂住在这里养伤,养到寂子叙能挪动了,他们再回丰沮玉门便是。”

祖媞放下花枝,偏过头来,单手撑腮,看着他。

连宋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也回看她:“你看着我做什么?”

祖媞就笑:“小三郎,你怎么好像又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