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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你不用担心。”她说。

梨响看到她的嘴角勾出了一个嘲讽的弧度。成玉不常做出那样的表情,因此一旦做出,便格外令人惊讶。那是个笑,却是个嘲讽的笑:“他用不着我帮他什么。”她淡淡道。

梨响狐疑地点了点头,又疑心是自己看错了,想了想,自顾自地安慰她:“连姚黄都说连将军他厉害,那他就一定很厉害了。姚黄主天下国运,当世名将他也没几人能看得上。所以即便不用郡主扰乱天机帮连将军,他也一定不会有事,郡主不用担心。”

少女听到她如此言语,微微偏头,似乎失神了一会儿,良久,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啊。”她很赞同似的,然后有些意兴阑珊地望向远处街景,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道,“他也用不着我帮他什么,天下有什么能难得住他呢。”她微垂了眼睫,又笑了笑,“我一个凡人,从前种种,不自量力罢了。”停在嘴角的那个笑有些轻软,还有些娇,是很好看的,但她的眼睛里却一片清明,没有温度。

梨响心中咯噔一声,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一时却也不知道不对的是什么。

正如成玉所料,面对熙朝二十二万大军固守的淼都防线,北卫打的是趁大熙的军械补给到达之前密集强攻,以求快速攻破此道防线的主意。北卫信心十足,原以为大熙顶多能撑三日,却不想第四日了也不见守卫防线的军士们有弹尽粮绝之态,反倒是他们自己在第五日因后方补给不力而不得不停战休整。而在次日,自贵丹战场撤回的十万兵马也到达了淼都,让北卫冲破淼都防线的算盘落了空,这一场大战终于进入了双方势均力敌的对峙阶段。

前线双方对峙的第三日,平安城中成玉被皇帝召进了宫。

得知皇帝传召成玉,紫优昙如遭雷击,心都揪了起来,因为在将十花楼的铜镜拍成个卷儿,被姚黄打了之后,他觉得这次的确是他没理。他是个有想法的妖,反思之下觉得自己应该弥补,就跑去皇宫里将那面大家都很喜爱的一人高的铜镜给姚黄偷了回来。

宦侍来传成玉,紫优昙第一反应是宫里发现铜镜失窃,皇帝将这事算在了成玉头上,召她入宫是要罚她。他说什么也不愿让成玉替他受过,非要跟着她一起去宫里自首。姚黄看紫优昙傻得愁人,告诉他区区一面铜镜,就算被发现失窃了,这事也不归皇帝亲自管,毕竟一个皇帝一天事也还挺多的。

紫优昙将信将疑,找朱槿求证,但朱槿却像没有听到他的发问似的,只出神地看着换好衣裳出来的成玉,眉间有些忧虑。

直到成玉坐上马车离开,朱槿依然蹙着眉,良久,他叹息了一声:“这一日终于还是来了。”

一旁的姚黄怔了怔:“你说的是……”

朱槿目视着消失在街道尽头的马车,苦笑道:“她的第三个劫数。”

成玉的第三个劫数,是情劫,应的是远嫁和亲。

姚黄看着朱槿,慢慢皱起了眉头:“我总觉得这一世,你心里存了许多事。”

朱槿淡淡一笑:“你是说关于郡主的这三劫?”

姚黄沉默不语,忽然道:“其实从很早以前我就有些奇怪,你似乎一直在躲着一个人。”

朱槿挑眉,有些好奇似的看向姚黄:“哦?我在躲着谁?”

姚黄看着他:“连大将军。”

便见朱槿愣了一愣。

“我说对了是吗?”姚黄凝着眉头沉吟,“说来这位大将军和天君幼子同名,所以该不会他便是……”

朱槿笑了,那笑容有些感佩,又有些无奈似的:“你猜对了,他确实便是那位水神。这一世,这凡间很热闹对不对?”

姚黄一惊:“怪不得你一直躲着他。”却又有些不解,“可你不是说过,尊上临去之前加持过你,所以这世间除了洪荒之神,没有谁能看透你的真身吗。即便水神有心窥视你,你在他眼中,也不过一个得道的凡人罢了。而郡主身边的侍从皆是有道之人这事,宗室几乎全晓得,你又怕什么呢?”

说到这里,他微微思索了一下,仿佛乍然明晰,有些了然地看着朱槿:“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了,你担心若然相逢,即便水神看不出你的真身,但万一他怀疑你的来历,以至于最后连累尊上,便不好了,是吧?”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可纵使水神他颖慧绝伦,又能举一反三,怀疑了尊上非是等闲之人,然托第一代冥主之福,尊上如今肉体凡胎,无一丝一毫仙泽神性,的的确确就是个凡人,他又能怀疑什么呢?若是神仙,即便仙泽被压制,仙体终归也是仙体,和凡体是不同的,但尊上今世既有这样一副凡体护佑她,可谓万无一失的,你又何需如此谨慎呢?”

对于他这一番难得的推心置腹之论,朱槿并没有反对,甚至极为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得都没错。”他轻轻叹了口气,“但为何要如此谨慎……或许是因水神降生之后,我在南荒待过一段时日,不能确定那时候他是否见过我吧。”

姚黄哑然,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想了想,那愁绪笼罩的一张脸上现出了一点光:“对了,我还有一个想法。”

朱槿表示愿闻其详。

姚黄思忖着道:“八荒之中这些后来的神祇虽不知晓,可我们却明白,当然你也明白,水神和尊上是有命定之缘的,既然水神恰巧也在此世,也许我们并没有必要一定要让郡主去和亲,兴许水神可以化解……”

但话未完便被朱槿沉声打断。一贯稳重的青年此时竟有些疾言厉色,眉目间弥漫了沉肃的冷色:“连你也糊涂了吗?这劫,我们是不能插手的。”他静静望着远天,“我的使命便是令她顺利渡劫、顺利归位,将水神引入此事之中,势必再生事端,我不能冒险。”

“可……”姚黄有心反驳,但看着青年那无比严峻认真的神色,一时竟也无语。

成玉坐在御书房里捧着个茶杯慢吞吞地想,皇帝召她来要谈的事,大约是和亲。

其实来路上她就有些猜到。御书房中同皇帝行礼问安后,皇帝又给她赐了座,她就差不多确定了。因往常她来御书房听训,要么站着要么跪着,皇帝无处安放的兄妹爱几乎全安放在了她身上,爱得深,管得严,给她赐座这种事,皇帝从来没干过。

前一阵熙卫之战,局势甚为紧张,大约在战事上用了许多精神,皇帝瞧着瘦了些许。他先关怀了下成玉风寒可好了没有,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遍,令沈公公去给她拿了个手炉,才进入了正题:“乌傩素的四王子前些日向朕求你,说今夏曲水苑避暑时,他曾于鞠场见过一次你的马上英姿,自那以后便将你记在了心中,倾心于你,不能自已,希望能求娶你做他的正妃,以结两国之好。”

成玉知道,此时最合宜的表情便是惊讶,因此她做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但她心中其实并无讶异。熙卫正是战时,此时遣宗室女和亲,和亲之国必定是皇帝考量的于此战最为有益的可结盟之国。乌傩素在大熙之北北卫之西,与两国均有交界,正是结盟首选,故而若要她和亲,远嫁之地十有八九是乌傩素,她来路上便想过了。

乌傩素的四王子成玉没有见过,至于成筠说这位四王子曾在曲水苑同自己有一面之缘,别后便情根深种,这些言语,她并没有放进心中。

皇帝咳了一声,沈公公适时递过去一杯参茶,皇帝喝了两口,将茶杯放在桌上,看了出神的成玉片刻,道:“四王子敏达乃是乌傩素王太子胞弟,自幼与太子感情极好,其人一表人才,清芷爽朗,文武兼全,他既向皇兄求了你,皇兄左右考量,亦觉他乃良配,也有意将你许他,”成筠停了停,抚着手中一柄镇纸,目光凝在成玉脸上,语声和缓,“但毕竟远嫁,皇兄不愿迫你,因此召你入宫,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虽然皇帝将此事叙述得如同一场寻常议亲,且还因是一位英俊皇子求娶一位美丽王女,而使这场议亲带了几分浪漫,但事实当然并非如此。

实际上,成筠刚得到北卫宣战边境告急的消息,便飞信传书与连宋商议,定下了同乌傩素结盟之计,挑选了使臣出使。但此非常时刻,谈判交涉耗时越短越好,为使结盟万无一失,成筠便召了今夏随兄长出使大熙后并没有随使离开,而是留在平安城游学的乌傩素四王子入宫密谈。

这场密谈是桩交易,成筠希望敏达能回国一趟,帮助大熙使臣游说他的父王和长兄,尽快促成两国结盟;而与之交换的是成筠亦可应敏达一事,允他所求。天子之诺,乃重诺。敏达若有野心,在此时提出要大熙将来助他夺嫡登大位,成筠都有可能答应,但这位四王子却爱美人不爱权柄,用这一诺提出了求娶红玉郡主成玉为妻。

这当然是不用考虑的事。成筠答应了。

敏达的确才能卓著,昨夜大熙使臣便有密信送至成筠的御案,解开密码,信中说结盟已成,还说当此信送出之时,自礵食战场上撤回的四万军队已抵达乌傩素边境,是夜便将秘密进入乌傩素国,执大将军之令,于乌傩素和北卫的北部边境发起进攻,在北卫国空虚的大后方点一把火。皇上收到信时,北卫应已分兵回防,救援失城去了,淼都防线的对峙局面当已被打破,战势自此将朝着大将军所预估的局面顺利过渡,请皇上不必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