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对。刹那里,他想起了在千绝行宫同祖媞的初见,想起了她体内的西皇刃之力,想起了从近三万年的沉眠中醒来的祖媞对庆姜的追查,亦想起了她的预知之能。
这件事,有没有可能还和魔族有所牵扯?或许……是彼时祖媞预知到了庆姜的复归和魔族的崛起,但她因刚为这世间立下法咒、耗尽灵力,需入长眠,没有更多精力前往九重天同神尊们商量此事,在天柜山碰到了他,便告诉了他关于魔族的预知……但此事却为魔族所察……
这的确是一个解释,或许事实并非如此,但好歹是个方向。三殿下蹙着眉,一个个分析脑中冒出的可能。
正自静思,却突然感到有一股力摇撼着他设下的结界。又是那四境兽的身外身?他厌烦地抿了抿唇,收回了施加在心镜上的印。心镜中的河流蓦地消失,被封冻的湖水似一块巨大的翡翠,绿光莹莹。他微一扬手,湖中水复又流动起来,随着湖水流动,阻隔结界迸发出了慑人的银光。
悬殊湖外,第三境中一时大亮,祖媞此时正对付着四境兽的身外身们。
在身外身们攻过来时,她有两种选择,或起结界,或铸光箭。起结界乃防守,需调用重法;以法力化光箭射杀这些身外身,乃进攻,亦需调用重法。两者皆会扰乱仙体平衡使她自伤,既如此,比起防守,她当然更愿意进攻。
祖媞一手持弓,一手结印,半空中忽现出许多光镜,而她变换的手印间亦生出金光来。金光瞬息化为长箭,长箭接触到弓体,怀恕弓一震,爆发出金光相和,似极欢喜。的确,普通羽箭本不该同它作配,这种充满力量的光箭才堪为它的灵魂伙伴。
若是四境兽正身,见此情景必会忌惮,然这些身外身们凶猛有余聪明不足,并未发现异状,以为它们的利爪利齿能敌得过女神手中巨弓,一意孤行地向祖媞扑来,意欲将她撕成碎片。
祖媞没有躲。她沉定地站在原地,忍着体内翻涌的气血,张弓搭箭。光箭并未指向任何一头身外身,反是以上倾的角度,射去了中空。
其实一切都发生在弹指间。但若将速度放慢百倍,便可见疾去的长箭射中了半空的一片光镜,但那光镜却未破裂,反将箭头纳入了镜中,接着有七彩之光自那光镜中放射而出,接触到排列在半空中那些类似颇黎的小光镜后,折射反射出去,瞬间形成成百上千支光箭。
光箭如雨,在身外身们距离祖媞不过数尺之时,准确地扎入了它们的躯体。光箭入体,金光瞬间充斥于身外身的全身,几十头身外身发出疼痛的怒吼,却在怒吼尚未结束之时,便化为了再也无法凝结的尘灰。
连宋自悬殊湖启阵而出时,所见便是这一幕。女子黑发,金裙,手持巨弓,立在数十丈外。她有着苍白美丽的脸,弱不胜衣的体态,可被几十头凶猛的身外身张牙舞爪环伺时,却并无什么慌张惧怕之色,神情那样平静,张弓引箭的姿势那样稳。那画面有一种奇异的美,叫人失神。但失神只是一刹那。刹那后,他的关注点本能地转移到了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如何能出现在这里上。可即便是他,一时也不能得出正确解答。
就在那些身外身一一化灰时,祖媞微微偏了头,看到了他。看到他时,她脸上未现出什么惊讶之色,笑了笑,像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她的手离开了那把巨弓,那弓立刻消失了。他以为她要向他走来,但她没有。她重看向虚空,大概在三个弹指后,她突然合起双手,结了个复杂的手印。
看到那手印,连宋神色一凛,身形似流光,急速向祖媞掠去。但仍未能阻拦住她。金色的似涵盖了七种色彩的强光自她纤白的指间迸出,顷刻笼罩住了整个相我之境。
阵法已成,强光所到之处,皆为封锁之地。整个相我之境,已全在光神的封锁之下了。而布完这个强大的空间阵后,她有些力不能继,暂时无法去压制体内的西皇刃邪力。邪力失了束缚,争先作乱,她一时无防备,蓦地吐出一口鲜血。
眼看就要倒地,一双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然后她听到了他的声音,像是训斥,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却又含着无奈:“既然来了,在这里起阵等着我便罢了,为何动用重法,如此胡闹?”
封锁整个空间,是既定的战术。若是连宋不出现,在封锁掉相我之境后,她会自个儿去将那四境兽正身给收拾了。虽然此时体内邪力乱行,让她有些难受,但她自我评估,将这邪力压半个时辰不成问题,她还是收拾得了那四境兽正身。但既然连宋出现了,那她倒也不必去冒险了,能省一点力还是省一点力好,就是不知以小三郎之能,是否可收服那头四境兽。
在她想着这些时,连宋的手搭上了她的脉,她怔了怔,推开了他的手,抬指利落自封了身体几处大关。乱行的邪力被封住了,她抬眼看向连宋,虽然脸色苍白,却笑了笑:“小三郎,身外身是被我杀了,但四境兽的正身仍在,若容它逃入空之境,我们便很难捉住它了,故而我封锁了这一境。”她同他打商量,“我现在不太舒服,不想动,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去将那四境兽正身收服了?”
青年是很会照顾人的,在她当小祖媞时,她早有领教。在她说到她不太舒服不想动时,他抬手化了张绣榻带她坐下。在她怂恿他去收服四境兽正身时,他推着她的肩让她倚在了绣榻的靠背上,又握住她的双腿,将她双足也放在了榻上。这使得她很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到她的怂恿,不禁抬手搭了下他的肩:“你……”她是想问他有没有听她说话,但只说出一个字,她就止了声,表情顿住,微凛。
他看出了她的异样,注意到了她目光的角度。她的眼风向右上扫了扫,刹那里他便明白了她的暗示。他们是很有默契的,虽然谁也不知这默契从哪里来。
青年不动声色,佯作抬手为身前的女子擦拭唇边血迹,另一只手则隐蔽置于腰侧。单手拈诀,略一翻覆,一把玄扇便出现在他手中。扇形温润,扇端却有锋利刀尖突出。
第三境一派静寂,青年忽地扬手,镇厄扇飞出,疾似流光,一声虎啸响起。
四境兽正身其实是很聪明的,其身外身为祖媞所灭后,它心知在祖媞处讨不了好,便要逃往第四境空之境。空之境无边无垠、浩如寰宇,逃进去它就安全了。但祖媞却立刻封锁了第三境,那封锁阵法极其霸道,它无法挣出,料想此境中两个神仙不会放过自己,同他们正面对上它胜算不大,因此它决定偷袭。
它对偷袭是很有把握的。它熟稔幻术,能以幻术隐匿其身,第三境虽被那女仙给封锁了,但归根结底是它所凝之境,它觉着在此境隐匿身形,趁他二人不注意偷偷靠近,然后一口将他们吞食了,是一个很好的战术。
却不想蹑手蹑脚朝他们走了没几步,便被察觉了,还被一个厉害的法器打伤了前腿。它不禁又怒又惧,幸好他也很擅长逃命,赶紧逃窜躲藏了。可它不能理解,它明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为何那样快就被察觉了。
它又怎知,因了它隐匿身形的幻术,连宋的确无法瞧见它,但世间一切幻术对光神都是没用的,它刚刚从半空的浓云中露出脸来,祖媞便看见它了。
相我之境中,天已入夜。
明月高悬,映照出境中风景。此地乃是一个山坳,有清泉湖泽,亦有草木山林,仰头便能看到连绵山脉和混沌浓云。
此乃空间阵,眼前一切皆为真实。
深山幽林中,若四境兽有心躲藏,即便是祖媞,也很难发现它究竟躲在何处。因此在见到那四境兽流光一般逃入山林中瞬息不见后,祖媞微微皱了眉:“竟让它逃了,可惜。这一境虽不大,但地形如此,也颇难再寻到它。”她看向青年,“之前我忘了你看不见它,才说让你单独去收服它,如今想来是有些难办,还是我同你一道……”说着便要从绣榻上起来。
青年却按住了她的肩:“你就在这里休息,不用跟来,我有办法。”
她正要问“你有什么办法”,却感到他推了她一把。那力道轻柔,但绣榻却往后退了数丈。方才击伤四境兽后又回到青年手中的镇厄扇被他抛掷到了半空,扇体展开,玄光漫出,结出了一个极耀眼的双鹿金轮。金轮铺下驱厄的玄光,将她笼于其间,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护结界。
四境兽的身外身们皆被消灭了,四境兽的正身也不可能主动来寻她。青年却为她做了一个牢不可破的防护结界,这是在防谁?她正自疑惑,忽听远处传来轰响,抬眸遥望,竟见鲸涛鼍浪自四方而来,汹涌湍急,浩荡澎湃,很快,便淹没了目所能及的一切。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此乃青年所为。水神能掌控天下之水。
青年引来了四方之水,将第三境置入了一片汪洋中。
隔着结界望出去,前一刻,那些巨浪还似凶恶的兽,肆无忌惮地呼号咆哮,大口大口地吞食着境中所有,这一刻,所有浪涛却都静下来了,仿佛方才的肆虐耗尽了它们的力气,以致此时它们不得不陷入昏睡中。
方才浪涛肆虐之时,是有些可怕的,但此时,这片汪洋却可称得上美。结界的玄光漫射在水中,像极高明的绣娘,用金线为这一方水域做了一片刺绣。不远处,青年静立在这片幽静美丽的水域中,闭着眼,似在感受什么。
小三郎的法力或许比她想象中更厉害。祖媞想。不过七万余岁,便能引水移海,将整个第三境化为汪洋,着实不可小觑。她这么想着,目光便有些明灭:然小三郎为何要将第三境化作一片汪洋?他应当知道四境兽是不怕水的。
连宋的确知道四境兽不怕水,他施如此重法,也并非是为了淹死那兽。水神虽不似光神,能看破这世间幻影,但世间汪洋皆为水神王土,生灵凡置于水中,其一举一动,水神皆能感知。这第三境中,照理只应当有他、祖媞,再加四境兽三个活物。以水流灌满整个相我之境,四境兽躲藏在何处,他自能感知到。
祖媞虽不明白连宋静立在彼处是在做什么,但亦知不能打扰他。半炷香后,青年终于抬眸,注意到了她含着疑惑和担忧的目光,他走近几步,与她隔着一道轻薄却坚韧的结界说话:“水流告诉了我它在何处,我去去就回。”
她立刻明白了这引水移海的法术的功用,微微一愣:“看来不用我去当你的眼睛了。”
他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反是认真地看了会儿她的脸。
她不明白为何他还不走,刚要开口,便听他问:“阿玉,你可还能撑住?”她笑了:“半个时辰是没问题的,不要小看我。”
他“嗯”了一声:“那你在这里等我。”
连宋离开一盏茶后,结界外原本静谧的水流开始震动起来,昭示着他已寻到了那四境兽正身,正在与之打斗。
祖媞有些好奇,但也没有试图走出连宋为她设下的结界前去观战。
大半个时辰后,她终于撑不住,抚住心口,连吐了好几口血。邪力破关而出,以喷涌之势席卷她的四肢百骸,她浑身是汗地昏倒在了绣榻上。意识消失前她还在想,她对自己,以及对这西皇刃邪力了解得还算准确。她原本便觉着她是能至少支撑半个时辰的,果然支撑了半个时辰。这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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