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东方还没有露出鱼肚皮白，温家屯的鞭炮声就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就像是往年这个时候一样。
只不过，这一年的温家屯过年注定了和往前不大一样。
就在一片又一片喜庆的鞭炮声中，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很突兀的响了起来。
“你个老不死的就这么走了，你扔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就这么走了啊……”
“你个没良心的去那边享清福去了，我孤儿寡母的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你死鬼不管不顾的走了，扔下我孤老婆子被人家欺负啊……”
“你个坑人的老废物啊，怎么就这个节骨眼上走了呢……”
……
凄苦又愤怒的哭声一阵高过了一阵。
是卜幺莲再哭。
温金良死了。
死在了大年三十的晚上。
等着憋屈又憋气的卜幺莲一觉醒来发现的时候，温金良的尸体都已经冰冷发硬了。
卜幺莲一下子就懵了。
虽然她嫌弃了温金良一辈子，可是当他终于死了之后，卜幺莲望着空荡荡的屋子、看着被卜家人扒的乱糟糟的火坑、听着外边一阵紧过一阵的喜庆鞭炮声，她才突然意识到，她竟然也是需要那个窝囊废的。
如今那个窝囊废死了，她就只剩是一个孤老婆子了，再也没有人把她当回事了，她生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都是指望不上的。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卜幺莲心头的愤怒就一点点的变成了恐惧，原本干打雷不下雨的干嚎也就变成了悲从心来的大哭。
满是无助的凄惶和苍凉。
很快的，放完了鞭炮、吃完了饺子的人们就再一次聚集在了一起，这一次大家是围在了温家的主宅前。
可是，原本应该出来操持温金良后事的温万山和温万水却都没有出现，就连一左一右紧挨着主宅的两个院子也都静悄悄的没有动静，仿佛卜幺莲那大的几乎把天都冲个窟窿的哭声不存在一般。
原本想要帮着操持后事的人们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了。
没有主人家的出面的后事要怎么办啊？毕竟温金良不是无儿无女的孤老头子，不是村里人一商量就能入殓、挖坑、抬人的。
入葬的自然也是自家的祖坟。
可是，有儿有女的温金良却还不如给无儿无女的孤老头子呢，他甚至连个埋骨的地方都确定不了。
屋子里，卜幺莲的哭声越来越凄惨；门外边守着的人们脸色也越来越古怪。
终于有直肠子的人忍不住了，大声的嚷嚷了起来。
“大过年的就这么干耗着也不是事啊，总不能让老温头就这么干挺着吧？”
“就是啊，不管是温老大还是温老三，总得有一个出来说句话啊，连咱们外人都听到动静了，他们怎么会听到呢？”
“他们就是装听不到的！”
“可不是嘛，谁出头谁花钱，他们两家都不想花这个钱。”
“不想花钱也直说，咱们乡里乡亲的总不会瞧着老温头就这么干挺着的。他们只要出面说一句，就算是一张破席子裹裹，咱们也得把他给埋了啊。”
“对，对，对，咱们得等他们哥两个说句话，总这么缩着可不行。”
“他们不出来，咱们就砸门。”
“砸门。”
……
于是，温家大房和温家三房的门都被砸的山响，大有不开门就直接冲进去把人揪出来的架势。
不得已之下，王丽娥和赵秀枝两个儿媳妇打开了自家的大门。
王丽娥是一脸的为难和尴尬，期期艾艾的说到，“这事，这事我们家万山不好出面啊，我们家的事大家也都知道的，我们毕竟是姓庞的，总不能越过了那真正姓温的去啊。”
比起王丽娥扯着遮羞布的推辞，赵秀枝则干脆无赖到底了。
“这事你们找不着我们！”
一手一边把住了自家的门框，一身崭新过年衣裳的赵秀枝吐沫横飞的说到，“昨天你们也都看到了吧？温家的祭田和祠堂都没在我们手里，温家那两个老不死的是死是活也和我们没有关系了，你们爱找谁找谁去吧！”
理直气壮的撂下了这些话，赵秀枝‘嘭’的一声就掼上了大门，差点撞了门口好心帮忙人的鼻子。
砸门的人碰了一鼻子灰，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说到底，他们也只是热心帮忙的人，又不是德宁县的差爷、不是清水镇的镇长，面对这样的王丽娥和赵秀枝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要不，咱们去问问温家二房？”
憋了半晌，有人忍不住小声的提议到，“毕竟，他们也是姓温的嘛。”
“你有没有点良心啊？”
立即就有人打抱不平的大声反驳了一句，“这些年他们两个老大是怎么对待二房的，咱们温家屯的人谁不知道啊？远的不说，就说他们分的这个家，大房和三房连分带拿的得了多少东西？人家二房又得了什么？还有他们的祭田，硬是管人家要了二十两银子啊，要不然连坟都不让人家上啊！现在人死了，大房和三房都不不管，要逼着人家二房出面？他们就不怕老天爷看不过眼去打个雷劈他门一窝子？”
“逼迫好人的事我可不干，你们谁没了良心谁干去，我不想帮着这窝子没心的家伙们欺负人！”
“我也不干！”
“这事原本就跟人家二房没关系了，咱们不能黑白不分。”
“对，好人得有好报，咱们不能欺负人。”
……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一浪高过一浪，自然也传到了屋里守着温金良冰冷的尸体的卜幺莲的耳朵里。
她的哭声就更加的悲戚了起来。
虽然，她在另一边的炕洞子里还藏着几两散碎的银子，可那些银子是她手里最后的银子里，是她自己的棺材本，是万万不能用在死鬼温金良的身上的。
可是，外面的形势她也听明白了，要是她不肯出面张罗死鬼温金良的后事，那她很可能就要一直守着这个死鬼过日子了，根本就不会有人来帮忙去把死鬼给埋了去。
因为，那些人也不知道该把他埋在哪里啊。
看着眼前无声无息的温金良，卜幺莲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死后更加凄凉的情景，忍不住更加的悲从心来，悲凉的哭声再一次冲破了房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