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更是一个悲壮的民族英雄。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东三省于两个月内,全部沦入敌手。
这时,设于南京中央陆军官校的航空班,改组为军政部航空学校,设校于杭州笕桥,并招收军校学生。一群东北热血青年毅然投笔从戎,报考军校。刘粹刚便是其中之一。
刘粹刚,1913年出生于辽宁省一个富庶的小康之家。他自幼聪慧刚毅,好学不倦,后以优异成绩考入辽宁省立第一工科学校。
“九一八”之后,刘粹刚觉得唯有加入空军,才能更好地发挥杀敌报国作用,于是报名应考入学。
那个年代,在进入笕桥航校的那一刻就已经意味着你立下了遗嘱:“我们的身体、飞机和炸弹,当与敌人兵舰阵地同归于尽”!
当时,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航空学校,能有这样的校训。
与此同时,一位毕业于杭州高级中学师范训练班的女学生,由教育局派往附近的临平镇,担任镇立小学校长。这位不足18岁的年轻校长,便是许希麟。
许希麟系名门闺秀,其父早年在安徽广德经营许家祖传的事业,包括酱园、南北货、绸缎布庄、烟酒等,成为潮州、泗安、广德等地区的闻人,历任数届商会会长。
自安徽许家迁居杭州后,虽因连年战祸而家道中落,但排场犹在。
许希麟自小深得父亲和家人宠爱。她虽是个女孩子,父亲仍以清朝王族称呼男孩的习惯,命下人称她为“大阿哥”。
而许希麟的母亲则对她管教甚严,亲自督促她读古书,求其知书识礼。
家境富裕的许希麟,自学生时代到出任小学校长,追求她的自不乏人。男孩们写给她的情书盈尺,有破160封而得不到片纸只字回音的纪录。
杭州、笕桥、临平,是火车沿线的3个站。
许希麟家在杭州,每周六必定准时搭乘下午4时开行的嘉杭(嘉兴──杭州)区间车回杭州,周日再搭乘沪杭甬(上海──杭州──南京)班车回临平,从无例外。
1933年春,第一期飞行生完成初级训练,航校学生周末放假外出多往杭州市消磨,星期日也搭乘这列沪杭甬班车回笕桥。
刘粹刚和许希麟千里一线牵的姻缘,就在这段短短的车程上默默滋长。
刘粹刚常在车站或火车上见到许希龄,却不敢打招呼。许希麟虽也注意到了这位军装整齐、英气勃勃的青年空军飞行生,两人却总是彼此擦肩而过,未交一语。
不久,许希麟收到一封长信,写信人正是刘粹刚。他在信中吐露了对许希麟的倾慕之情。
“初遇城站,获睹芳姿。娟秀温雅,令人堪慕,且似与余曾相识者。车至笕桥,匆促而别,然未识谁家闺秀。如是风姿,意不复见。耿耿此心,望断双眸。”
由于刘粹刚探听来的线索不甚准确,连心仪之人的名字“希麟”都误写成了“希龄”,许希麟看过此信后毫不客气地提起红笔,把它当成学生作业批改了一番。
她觉得刘粹刚这封有几个白字的示爱信,文笔普通、表达平平,并无过人之处,决定不予理睬。
刘粹刚并不气馁,仍将一封封热情洋溢的情书寄给希麟,有的诉述思念,有的报告受训经过和心得,有的申论抱负,有的闲话家常……
然后刘粹刚就每天都到许希麟家上空低空飞行,这种指着的方式,首先打动了未来的丈母娘,她对女儿说:
“一定是那位姓刘的年轻人,飞得这样低,好猛好险。他还伸出头来跟我打招呼,又做特技给我看,电线震得抖动。我看现在通行男女交往,你就和他通信做个朋友吧。这年轻人,也太执着了。”
这一招还真打动了许希麟,她回了封信,答应与他交往。
恋爱的喜悦自不在话下,然而战争大背景下,刘粹刚和许希麟的情感交集,却是如此匆忙而充满着不确定感。
只为刘粹刚是一个背负着高度风险使命的飞行员,一名随时可能为国捐躯的军人!
许希麟带刘粹刚去见自己的父亲。
在见过刘粹刚后,许父有一天把女儿叫到酒案前。此时的许希麟十分紧张,她知道父亲要说重要的事。
许父问女儿:“他的职业太危险了。他一个空军飞行员??????你???????”
许希麟笑了,拿筷子往父亲酒杯里蘸了酒,在桌面上郑重写下一行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许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未作一语。
1934年夏天,刘粹刚和许希麟这对有情人,在军中同袍的祝贺称羡声中,于西湖畔的天香楼订婚了。
其后,刘粹刚继续驾着飞机四处作训,过着与许希麟聚少离多的日子。
第二年夏天,刘粹刚、许希麟决定结婚,却碍于飞行员不满28岁不得结婚之规定,不知如何是好。刘粹刚当时才23岁。
一时间队上同学议论纷纷,献计献策,大多数主张他们不发喜帖,不行婚礼,迳自提着小箱子去上海度蜜月后,再回来组织小家庭。
深知道刘粹刚成婚心意难逆的大队长高志航,借故带妻儿到上海暂避一时,佯装不知属下结婚一事。
这给了刘粹刚、许希麟,得以在杭州举行一个盛大婚礼的机会。
婚后不久,刘粹刚随部队迁往南昌,编入教导总队。
1936年,中央空军扩充编制,成立三、四、五、六、七5个大队。第五驱逐大队辖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八3个中队,中队长分别为刘粹刚、胡庄如和马庭槐(副大队长兼)。
卢沟桥事变后,中央空军积极备战,将第五大队及第九大队编入南苑支队,第五大队队部及二十四中队进驻江苏扬州、二十五中队驻防江阴、二十八中队留守南昌。
这一年的8月10日,因大队出动调防之故,刘粹刚与爱妻许希麟在他们住了两年的居所话别。他亲送许希麟搭上回杭州的火车后,率队踏上征途。
不料正碰上“八一三”淞沪战火爆发,浙赣铁路中断,水路也不通,许希麟只好改往二十四中队的新基地扬州,临时住进旅馆。
两人再度相见,刘粹刚紧紧握着许希麟的手说:“想不到会在扬州聚首,杭州你是回不去了,我先前已接连写了3封信给你,一时你也看不到了。”
1937年8月14日,英勇的中国空军,正式揭开了大规模歼灭来犯敌机的序幕。
“空军战神”高志航大队长,率9名队员组成“红武士”战队。
他曾说:“德国有‘红武士厉秋芬’,今日由我组成‘红武士’9人,各穿红色飞行衣,机身亦漆红色,无论敌机临空多寡,9人一起升空,共同制敌,除非战死,绝不脱离战斗。”而刘粹刚,正是这“红武士”战队的一员。
8月22日,刘粹刚随二十四中队调防战时首都南京,驻在大教场机场。许希麟一时无法随行,暂留扬州。期间,希麟除只能以写信方式,向爱人粹刚倾诉相思之苦。
8月30日,许希麟给刘粹刚写下一封信,以极细密的心思,为战场上的丈夫作心理建设。
她在信中说:“自从握别,思念之情无时不萦绕梦寐。
虽然处此国难期间,顽敌在前,国将不国之际,不应再有小我,但我还这么年轻,忍不住真情流露,对你倾诉衷肠,这种事是自己难以控制的。
没办法。希望不要因为我对你的思念,让你为我分心,否然,我实在是国家的罪人了”。
并要他专心为国杀敌,勿为儿女私情分心,“粹刚,我们要不骄不馁。我们要的是一副健全的体格,一颗坚定、忍耐、精细的心。每次上机,你都要亲自仔细检查一番”。
更须注意饮食健康及安全,“油的东西千万少吃,以免肚痛、腹泻,妨碍了工作。早晚多添些衣服”。
在信中,她也用为自己描绘美丽憧憬的方式,压抑着内心的寂寞与不安。
她说:“粹刚,现在不是我们的时候。诚如你所说,我们的时候,是在杀退了倭奴,恢复了山河,我中华民族永存于世界的那一天。
那时候我们再娓娓清谈,我们家庭将充满了融洽之气。”
1937年9月初,许希麟和许多空军眷属陆续搬到南京。
开战数个月,刘粹刚已经击落7架敌机,与高志航、李桂丹和乐以琴并称空军四大金刚。
刘粹刚有时几天不能回家,许希麟就只有从报纸上的战况报道中,去捕捉他的行迹。
即便刘粹刚偶尔回家,也总是匆匆忙忙,许希麟唯一能做的,除了温言鼓励之外,就只有炖燕窝,给他滋润时常须要在高空中,搜寻敌机的眼睛。
10月中旬,因原驻太原的第二十八驱逐队已消耗殆尽,山西省阎锡山主席向中央请求,尽速派机补充。二十四中队队长刘粹刚,于是率机前往支援。
10月24日下午4时许,刘队长接到命令,要于次晨带4架飞机出发,限当晚8时到太原报到。
25日凌晨3时,许希麟叫醒刘粹刚,待他漱洗完吃过早点后,亲自送他上了自己的轿车。临行前,刘粹刚摇下车窗,向许希麟深深一瞥,然后点点头、摆摆手,驾车飞驰而去。
刘粹刚一行此次出征,由5架霍克三战机组成编队,从南京大教场起飞,到汉口降落加油,再经洛阳,进入山西境内时,天色已全黑。
他们几架飞机在暗夜中绕来绕去,始终找不到太原机场。
刘粹刚决定往回飞,但油量将罄,见到高平县城旁有块平地,乃投下照明弹下令僚机迫降,自己继续在空中盘旋,注意队员是否都安全着陆。
在漆黑一片的天空之下,他忽然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片火光,误以为是机场指引讯号,便直飞过去。
谁知火光竟是高平城门楼即魁星楼上的灯火。在闪避不及的情况下,飞机撞进城楼。刘粹刚牺牲时,年仅25岁。
噩耗传回南京,许希麟痛不欲生,直想自杀殉情。一个深夜,她一口气吞下36枚银元,幸为家人发现送医急救,捡回一命。
许希麟的杭州家人,在得悉刘粹刚殉职噩耗后赶赴南京帮忙料理丧事时,带来了此前8月上旬,刘粹刚调防前从扬州基地寄往杭州给许希麟的3封书信。
当时刘粹刚每天备战16小时以上,随时准备升空杀敌,他知道处在战火第一线的自己,必然有受伤或阵亡的危险。
他舍不得,也放不下爱妻,更怕她经受不了哪怕万分之一的变故,于是很小心地写下其中的第三封书信,即最后一封信,以表达自己对她至死不渝的爱。
他在信中对她诉说衷情:“你爱我,事事原谅我,你能了解我的一切。我感激之余,总觉得对你惭愧多多。希麟,我是一刻也少不了你的,是你鼓励了我前进杀敌。”
又重申了自己誓死捍卫国家的责任,以及因此可能带来的后果,“我的麟!我最亲爱的麟!真的,假如我要是为国牺牲、杀身成仁的话,那是尽了我的天职!因为我生在现代的中国,是不容我们偷生片刻的。”
故而他在信中劝她,自己如果万一发生不幸,亲爱的,你也要勇敢地活下去,不要失去理智,不要殉情尽节。
他对她说,“你应当创造新的生命、改造环境,我只希望你在人生的旅途中永远记着,遇到了我这么一个人。我的麟,我是永远爱你的”!
然而他同时认为老天是有眼的,会很公平的,没准他们也会有一个可以长相厮守的未来。
于是他又说:“我的麟,你静心地等着吧,等我们恢复失地、击退倭奴之后,那就是我们胜利荣归团聚的时刻。我最亲爱的麟,你静心等待着吧!”
这封最后的家书,字里行间包藏着刘粹刚似乎道不尽的苦心和诉不完的情意,读之令人泪下。
辉煌战绩;
刘粹刚是中国抗战中击落敌机数量最多的中国飞行员,共击落日机11架,击伤2架。在对日空战中,常以寡敌众,以弱抗强。
1937年8月16日,刘粹刚驾第2401号战机击落日军水上侦察机1架。
8月17日,率3架霍克飞机轰炸虹口日军兵营后,与10架日机遭遇,当即击落日机1架。
8月20日,击落敌驱逐机和水上侦察机各1架。
8月23日,率队掩护轰炸机轰炸吴淞口登陆之敌,与5架敌机激战,击毁敌机1架。
9月12日,率队攻击长江出口内日本海军航队,击中敌巡洋舰1艘。
从8月16日首开纪录到10月中旬,共击落敌机11架,被誉为中国空军“四大金刚”之一。
刘粹刚因战功受颁七星星序奖章及二等宣威奖章各一枚,从未有被击落或受伤的纪录,而他总共击落了10架敌机(另一说11架),击伤2架,是抗战中击落敌机数量最多的中国飞行员。
1938年,政府为纪念刘粹刚为国捐躯的功勋,决定在昆明创办粹刚小学,由许希麟主持其事。同年8月25日,粹刚小学正式成立,入校学生均为空军在职或遗族子弟。
1990年5月20日,暌别半个世纪后,76岁的许希麟在亲友扶持下跨越海峡,跋涉千里,来到南京王家湾航空烈士公墓,向刘粹刚之墓,献上她亲手所书的两张条幅。
条幅上书写的是很多中国人耳熟能详的一首唐诗,这就是王昌龄《出塞曲》: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