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民百姓不知为何东南如此大旱,朝廷却不见如何赈灾动静。
又听闻北越一世子来到荆州省亲,该州经略引亲军随从,马踏难民无数,这笔帐自然是算在那名南下寻乐的张世子身上。
据说当地官员还举办了一场极尽奢华的庆典,一整条秦淮河都洋溢酒香。
在府外成群难民衬托下,酒肉歌舞妓显得格格不入。
一名吏部员外郎上书,恳请皇帝不拘一格降人才,废除大楚自古的九品中正,改行北荒的纯粹科举。
御史孙佳自然是一同乱骂,从中书省骂道御史台,从北越骂道南荆,从东宫太子牵扯到皇帝失德。这篇洋洋洒洒十数万字的《痛陈国贼表》被皇帝留中不发。
反而是吏部员外郎张若失修书一封,派快马南下询问张患得为何有如此荒唐之举。
他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才找到那隐隐被称为“张福龙兴之地”的张家镇。却没想到此地早已经被原在张福手下,后来留任东南的官员清理一空。
百姓全部迁出,那张家祖宅没有张福示意他们自然也是不敢移位,却改动旁边山水,生生地将这乱葬岗改成一片风水宝穴。
好笑的是,这一切远在北地的张福从来都不知道。那李诡应当知晓一些,也是本点口风没有透露。
后面被骂成国贼的车马成群,酒池肉林,也是先斩后奏的献媚之举,自不用说。
这群默默耕耘数十年的官吏,终于是在这一日等来了张家人,还是世子张患得。真真如儿子见父亲一般,几乎感恩涕零。
并非官场中人的张患得,见一州经略在自己面前妥帖得像个奴才,也是不好拒绝。总不能被人献媚反而暴起杀人吧。连边婴也是觉得此举并无不妥。
这一行,便是张福和李诡想要给他张患得上的一堂官场课。有时候不是躲避骂名,严格律己便够了。荆州之事,虽说有人幕后设计,却仍拦不住整个天下得怨怼向北越袭来。
而且朝廷早在三月便召集廷臣商讨救灾一事,赈灾银两粮食悉数分发下去,又如何灾情没有半点好转,反而愈加严重?
这便是李求乞一直想要改变的权臣世家格局,朝廷的政令再好,只能到达州府一级也是无用。
不过眼下,州府也许便是有意用这江南民愤冲随王朝气运。
在这一年的七月,青黄不接的时节,各地灾民哗变的消息不断传来,朝廷在三月调拨的赈灾粮却丝毫不见踪影。
已经抱病了数月的首辅李求乞拖着病重之躯来到中书省议事厅,发出了此生最后一份通晓全国九州的铨政手谕,只有简单八字:
“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各地经略府,四方军镇大将军府,都护衙门,都是受到这为权臣最后的规劝。
有心人知道,这位宰制群臣数十年的首辅,约莫是不行了。
这封言辞狠辣的行文并未使得情况好转,反而是南方狼镇宋大德上书,恳求朝廷给予他镇压叛乱灾民的权柄。
军队干政,这已经是裸的夺权行径了。
这封相当于询问大楚南方之“鼎”的折子被内阁截留,并未上交皇帝。但谁人都知道,这只是个开头。不久之后,东南官场,成堆的乞求朝廷放权的折子便会飞也似地来到这朝堂之上。一些世家贵族,朝中老朽,也会趁机凑个热闹。
没办法,那头病虎终究是难以镇压这座山林了。
元吉三十三年立秋,李求乞在丞相府中见了张若失最后一面。言辞恳切地交代张若失,自己恐怕撑不住多少时间了,往后这座天下,便要托付给他了。
临终的老人只求了张若失一件事,不要让这座天下陷入几百年前那种军阀割据,混乱不堪,百姓如猪狗的局面重现。
奈何张若失只是摇了摇头:“抱歉了老师,弟子万难答应,”
真真的求乞而不得。
后世谈及那一段由新楚二代权相一人引发的历经五代,涉及十国的乱世之时,鲜有人了解其中深意到底为何。
立秋时节,首辅李求乞遣散府上原本就不多的人丁,已经在各州上任的子嗣也被他庆幸夺官回乡候补。在即将到来的狂潮中,李求乞希望以此来最后保全这些自小被他严格规训,别曾有一丝豪阀习气的儿子们。
宰相府庭中,本来就因干旱而显青黄之色的柳树,在一夜立秋之后全部掉落。
一代权臣李求乞,在无一人陪侍的床上,孤单病薨。数日之后才被提前通知,但也终究来迟的张若失发现。
举世哗然,天下唏嘘。
李求乞之后,老皇帝直至驾崩前再为立相。这位名声不显,完全被李求乞掩盖了光辉的皇帝,终究是熬死了李求乞,没让他变成历经两朝的大宦。为公坚玄留下了一个无相的内阁。
也就是在这一日,传闻是奉李求乞遗令的北越张福兵马宣布南下护驾,兼顾镇压南方灾患的职责。
再无猛兽枷锁的北越,开始展现其野心。那屈居北方蛮荒之地的协定,仅仅存在与张福与李求乞二人之间。甚至是早已经怂恿张福南下的李诡都未曾打破。
南方狼镇,宋大德在北越有了动静之后,先是回收将各地叛乱弹压。那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叛军首领被狼镇将军府高手生擒,枭首与大军阵前,其余叛乱自行做了鸟兽散,
最后亦是挥师北上,宣布张福为叛乱,要入京勤王。
原本盼着李求乞身死的楚中兴帝,一时之间又无比怀恋这名首辅在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