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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重峦

明华章没搭理谢济川,他见任遥面露难色,问:“怎么了,不忍心吗?”

“倒也不是。”任遥诚恳地说,“没有剪刀。”

空气短暂地凝滞了片刻,明华章从容不迫地说道:“用刀划。记得边缘要裁仔细,完全沿着墨迹,不能残留白边。”

明华裳看着任遥和江陵人手一柄尖刀,趴在画纸上用力划拉,着实沉默了。明华章见画画和裁剪都需要时间,便问明华裳:“刚才你跑进来,说知道了什么?”

“哦。”明华裳想起来了,说道,“二兄,我二搜现场,发现风情思苑茶几上酒具被换过。”

明华章听着严肃起来,用手指比划方位:“是这边酒具?”

明华裳点头,就着明华章手示意:“这里摆着酒坛和酒器,我查了酒器,发现酒壶上是缠枝摩羯纹,而四个酒杯上是莲花纹。天香楼既然花得起钱打全套金酒具,没道理配不是一套杯盏,所以我怀疑酒壶被人换过。这种时候还要回案发现场,可见酒壶上有很不利于凶手证据。案发后再回去收尾,这和凶手布置密室时表现出冷静、缜密格格不入,所以我怀疑,张子云之死出岔子了,中途有什么人干扰,害凶手原定计划落空,导致他只能后期补救。”

明华章听得很仔细,时不时点头回应。江陵不及任遥用刀利索,被她嫌弃地推开,江陵无所事事,听完了明华裳后半截话,问:“照你这样说,杀人凶手岂不是……”

明华裳,明华章,以及案后挥毫谢济川,几乎同时道:“玉琼。”

话音刚落,谢济川山也画完最后一笔。他将毛笔放下,松了松手腕,笑道:“二妹妹,你赢了。”

他自负聪明,哪怕明华章让他临摹玉琼画,也不曾动摇他观点。可是,随着明华裳回来,披露现场酒壶被人换过,群山在他笔下耸立起来,他思绪也如轻舟横渡,拨云见日。

他难得用心准备,却输给一个小女娘直觉。凶手不是老鸨,是玉琼。

江陵听得似懂非懂,问:“不可能啊,戌时后玉琼一直在西楼,直到张子云被发现也不曾去过东楼,她怎么动手?”

“这就是这些画用途了。”明华章看向任遥,“好了吗?”

任遥放下一座被裁剪出来青山,捏了捏手指道:“还剩下一张。”

“这张不用裁了,大致比划一下就可以。”明华章将所有画收起来,说,“谢济川,江陵,任遥,你们三个往远站。二娘,你到对面来,拿着这里。”

明华裳陪明华章将纸页整理好,捏着画纸边缘立起来。明华章问:“你

们看到了什么。”

谢济川抱着手臂,默然不语。江陵耸耸肩,道:“一张画了很多山图。”

“那现在呢?”

江陵歪头,十分困惑:“这不还是一张画吗?”

“现在呢?”

江陵沉默,不再说话了,地上影子已经告诉他们实情。谢济川微微叹了声,放下手臂,说:“她能想出这种办法,画技之高超,构思之巧妙,可称我平生仅见。”

明华章示意将东西收好,明华裳低头,看向自己指尖。

她手指间夹着好几层纸,明华章发话时,她就悄悄将纸层移远。然而,江陵远远看着却觉得这是一幅画,他们移动了两次他才看出来。

明华裳暗暗叹息,她想,她知道玉琼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下杀人了。

天香楼格局特殊,所有人都觉得要想从西楼到东楼,必须穿过大堂,包括明华裳。除非施展仙法,从画里穿过。

谁能知道,玉琼还当真从画中天地穿行了。

当眼睛视物时,会自动处理远近大小,因此有了山水画。当高低起伏、嶙峋千里空间被浓缩于薄薄一张纸上,任谁不会夸画者巧夺天工,妙笔天成?

玉琼就反向利用了人眼想当然,制造了视觉错觉。她精心调整了山体大小,让每一座山都存在于独立页面上,当分层摆开时,从正面看群山青绿,层峦叠嶂,观者会下意识认为这是一幅平面画。但从侧面看就知道,山是立体,画层之间有细长通道。

那天布置舞台时,两边帷幔都放下来,玉琼买通丫鬟,提前将大堂后墙屏风拆开,分层放置,中间留出刚好够她通过空隙。

山体上色用是最值钱宝石,千年不腐不黯,着色效果极好,一个女子猫着腰从后面穿过,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

坐在正对面观众被自己眼睛欺骗,理所应当觉得背景是一幅平面画,不会多加注意;月狐等坐在侧面观众被帷幔遮挡视线,再加上所有人注意力都在中央舞台上,没人会在意背景板。

玉琼就这样当着大堂众多宾客面,堂而皇之从画层中穿了过去,杀人后又施施然穿回来。

明华裳紧跟着想起更多细节。大堂上山水屏风是玉琼耗时一个月精心描绘而成,以她能力,如果只是一副普通山水,不应当耗费这么长时间才是。山体恣徉写意,层层叠叠,山体边缘却用了浓艳孔雀石,明华裳原本以为是勾线,现在想来,其实她是用浓重宝石粉末,遮住图层之间空隙。

还有屏风座上细细木缝,不是做工失误,而是刻意为之。将底座拆开,这些木头便能像榫卯一样分成独立木座,每一段撑着一个图层,让山体能单独站立,之后又能像搭房子一样收起,再度恢复成一张平面。

今日她在楼下看山水屏风时,丫鬟骄傲地说他们根本不懂这幅画,明华裳以为丫鬟在讽刺那些附庸风雅文人墨客,殊不知,她也是看不懂一员。

看丫鬟表情,应当是知道屏风内情,多半那日帮玉琼布置屏风人就是她。这种事很好确认,问一问丫鬟行踪就知道了。

明华裳想起命案现场摆放那副香炉仙境图,烟雾缭绕窗格,真实感十足。她早就应该想到,玉琼在绘画一道上颇有天赋,很会处理空间感和立体感。千重山水屏风,就是她在眼皮底下和观众开一个玩笑。

可惜,满堂宾客无一知音,他们都是活脱脱睁眼瞎。

发现屏风秘密后,整个密室才算真正解开。明华裳服了,问:“这是谁想出来?”

任遥等人没说话,用眼神看向明华章。明华裳回头,认真问:“二兄,这么离谱事,你是怎么想到?”

明华章道:“其实多亏了江陵,要不是他提醒,我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明华裳看向江陵,江陵自己都懵了,将信将疑地指着自己:“我?”

“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谁能知道眼睛也会骗人呢。就像冰裂纹瓷盘,上面充满了裂纹,哪怕添一道真正裂纹,眼睛也会自动忽略。经江陵提醒,我才意识到,眼睛未必可信。”

明华章有些感慨,叹道:“这样有才华女子,竟出现在青楼,不得不靠卖笑讨好恩客,这实在是悲哀。若她家族没有出事,以她天分,何愁不能名扬长安,成为继阎右相后,新一位丹青国手。”

明华裳听着心情沉重,任遥更是物伤其类,兔死狐悲。江陵见大家都很深沉样子,挠挠头,实在没忍住问:“那她换酒壶又在做什么呢?老鸨为什么要给张子云下药?”

“这些事就要问玉琼了。”明华章很快从伤感中抽离,眼睛漆黑明亮,仍然是那个冷静理智、杀伐果断队长,“以及,我们此行目标,大明宫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