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志闻声表情一滞,顾立丰却大步上前,站在崔志面前戳指道:“你说自己贫困,我才出手相助,可你却以此来炫耀,事到如今还要狡辩,没得丢了读书人的脸!”
柳长义坐在旁边一边品茶一边观瞧,嘴角悄悄勾起一丝微笑。
崔志被说的哑口无言,眼见胖书生正一脸嘲讽的看着自己,不知心里在琢磨什么讥讽之言即将说出,崔志越想越气,不禁恼羞成怒,正要开骂,那胖书生却掏出四钱银子扔到桌上。
胖子故作潇洒道:“要说这米线价格确实贵了些,也难怪崔兄掏不起,没关系,我今日请大家便是了。”他先前唧唧歪歪,如今却出手请客,无非是想让崔志难堪罢了。
崔志见状大怒,一把抓起银子塞给胖书生,又将自己荷包倒个底掉,将所有银子洒在桌上,怒道:“你这贪得无厌的小子!无非是想要几两银子,我给你便是!”说罢,便朝外面走去,几名书生也急忙跟着走了出去,胖书生缓缓将自己的银子装好,面上难掩笑意。
顾立丰见桌上足有十钱银子,便跑到门口喊道:“客官留步,给你找零!”崔志闻声回头恶狠狠的看着顾立丰道:“臭跑堂的!大爷我赏你了!”
几名书生也调笑道:“不用你跪谢了,好好收着吧!”
顾立丰见他们出言侮辱,怒道:“谁要你赏!”说着转身想要捡起银子还给他,这时只见一只消瘦的大手抢在他之前将银子捡了起来。
“柳掌柜……”
只见柳长义手握银两走到门前,高声说道:“本店不收赏银,收好了!”说着手一挥,只见银子飞射而出,分别打在四人的膝间。
几人被击中,都腿一软跪倒在地,引得路人观瞧,这日子并非节日也无官员驾临,为何几名书生当街跪拜?崔志爬起身刚要发怒,见柳长义凶神恶煞的模样,便只得扭过头去一瘸一拐的逃远了。
顾立丰兀自站在门口,他甚少与人争吵,此刻只觉得心脏仿佛要跳了出来,腰膝发软,双手也颤抖不已。柳长义见他模样,突然笑出声来。
“您…笑什么?”
“算你小子有些血性。”
说着把手中的银子塞到顾立丰手中,道“记账。”接着伸手点了点他的胸口,“别光记纸上,这也记住了!”
说罢,朝后厨走去,留下顾立丰独自一人,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胸前。
夜晚,狂风四起,思源客栈门前的灯笼在风中剧烈摇摆,不停碰撞着门框发出砰砰声,仿佛随时会被风撕碎,突然一阵风袭来,大门也被风狠狠砸到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顾立丰一下午都魂不守舍,一直思索柳长义话中含义,此时这一声响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急忙上前将门关好。
转过头来,见柳长义还在他常坐的位置上,拿着常用的酒杯自斟自饮,当他微低头颅时,高耸的眉骨便会遮挡住烛光,在眼睛周围形成一大片黑影,使人看不清他的眼神,更无从推断他此时的心情。
顾立丰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来,低声道:“柳掌柜。”柳长义抬起头,眼前的黑影消散,露出一双令人望之生畏的虎目。
顾立丰迟疑道:“呃…您白日里叫我记着,我思索了一天,实在不知是什么意思?是叫我不要好心助人吗……”
“你还记得第二条规定是什么吗?”
“不要自作聪明……可是……”
“可是什么?你跟我说过了,是我同意你才做的,不算自作聪明?”柳长义放下酒杯,直勾勾的望着顾立丰,一双眼仿佛刺穿他的身体,“但我若说不行,你会乖乖听话吗?”
顾立丰叹了口气,柳长义说的没错,但随即道:“可您又是如何断定崔志是骗我的?”柳长义缓缓摇头,道:“我没法断定。”
“那您的意思是……”
“少管闲事便是。”
顾立丰闻言,脸色一变,柳长义见他模样,不屑道:“你又要说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类的话吧?告诉你,世间不平事多了去了,轮不到你件件出手,更何况,你有这个能力吗?”
“若是依柳掌柜此言,我那日应该眼睁睁看着陈鹤诚毁了客栈,才是对的吗?”顾立丰有些赌气道。
柳长义听闻此言,却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对!这样你可以继续抬你的轿,也不用担心陈鹤诚或李贡找你麻烦,更不用在这儿跟我辩这些有的没的,你若想走,我立时把工钱结给你,再给你一笔钱租马车。”他顿了顿,为自己倒上一杯酒,边喝边道,“如何?你要走吗?”
顾立丰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他觉得自己似乎在用那日的付出来“威胁”柳长义,这让他觉得自己很卑鄙,想要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一时间只得低头不语。
柳长义喝尽杯中酒,起身朝后院走去,待走到门口时,柳长义侧头去看,只见顾立丰呆呆站在原地,便叹了口气道:“世间没那么多好人,自以为做好事,到最后伤了心,那还不如作恶来得痛快。”
顾立丰回过神来,柳长义已经离开客栈大厅,只剩通往后院入口的帘子在轻轻摆动。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劣质油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顾立丰独自坐在边,在他面前摆着几本书,本来嗜书如命的他此刻却心烦意乱,竟然一字也读不下去。
顾立丰此刻满腹疑问,与人为善,拔刀相助的道理他自是明白,可这世间若是非黑即白,便也简单得多,但有些事自己并非圣贤,实在难以判断。
他想不明白崔志出自四大书院,饱读诗书,却为何如此阴险卑鄙?付得起饭钱,又为何要贪图这点小利?
可真要像柳长义所说,对任何事都袖手旁观才是对的吗?这难道不是因噎废食?
顾立丰烦闷不已,索性吹灭油灯,躺到床上,黑暗中只听得一声长叹,不一会儿便觉眼皮发沉,渐渐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