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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起初(三)

“现在你可以安稳地睡个好觉了。”门外,那个声音沙哑的男人说。

声音好似贴着门传进来。沈忘不知何时出了一身冷汗。他无端想起了那支至今杳无音讯的海军。

发生的时间为1965年,距今已有64年,那几年正值世界最混乱的时期,遍地硝烟,百姓流离失所,随处可见硝烟和尸体。当时世界六国中,海上军事实力最为强劲的蒙特纳地为了获取更多的财富以补军需,组建了一只海军深入环星洋,以期挖掘那些传闻中令人垂涎的宝藏,但六十余年过去了,这支海军再也没有出现在世人眼中。

之后的年岁里,它成为环星洋离奇事件的代表之一,口口相传,中途增添许多更为离奇的说法,于是,随着一代传至下一代,累计叠加的后果,无疑是将后辈腌制在对环星洋的恐惧里。

尽管如此,世界上不断探索环星洋的群体仍有不少,冒险者,科研人员,以及垂涎环星洋丰富资源的开发者。他们或为了达到自身目的,获取利益,或为了满足好奇心,实现梦想,前赴后继进入环星洋,因此,从环星洋传入内陆的传闻从未断绝。

隔三差五,民众会从网络上听闻某个大人物惨死环星洋的悲剧,某艘船只离奇失踪的新闻,以及运输机飞越环星洋上空时无故坠机的报道,诸如此类。其中,最为津津乐道的是——怪物。

老年人对它避如蛇蝎,不愿提及,小孩们好奇,将它视为童话故事中的角色,青年和中年阶段处于信与不信之间微妙的地带,因为他们是这个世界的主力军,最为接近真相的人群,尽管这些真相与谎言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传闻,环星洋有一种怪物,终日游荡在海域中,肆意猎杀鱼类与人类,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曾有回到内陆的冒险者在网络上自述了一段所见所闻。环星洋的某座小岛在深夜惨遭毒手,二十余人无人生还,当旭日东出时,尸体残缺不堪地倒在灌丛中,俯在悬崖上,挂在树杈间,沉在浅滩里,土地和草房遍布奇怪的抓痕。

这则文章在网络上发酵,直冲热度榜首位,然而不过两个小时,平台全面清扫,不过片刻,仿佛从未出现,但有心人的截图和视频仍在私底下流传。

沈忘很难想象自己要如何在这样可怕的海域里存活,他对它的了解仅限于这些可怕的传闻。

第二日午餐牛排散发的香气在这一刻与美味毫无关系,它令沈忘反胃。为什么没有酒呢?他将碟子推至书桌里侧,远离自己。

如果有酒,他就可以喝个酩酊大醉,说不定一觉醒来,会发现这四十几天的海上航行只是一场梦中梦,他会在早晨的暖阳里出门,赶赴公司,然后在主管的大嗓门里开启忙碌又充实的一天,而不是环抱疑惑,飘在环星洋。

几天后,沈忘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海风并不轻柔地从身上刮过,留下湿漉漉的水汽和南方的炎热,空气的气味像揉碎的盐矿。

船只经过一座孤岛时,沈忘随着船员第一次登上了主甲板。那座孤岛上生长着一棵巨大的独树,枝桠宛如无数只手,朝天伸抓,树叶稀疏的树杈间筑满鸟巢,海鸟的呱燥震天响。

“马上就到了。”为沈忘送了五十余日三餐的船员站在沈忘身旁,主甲板上只有他们两个人,除了他,沈忘没有见过船上其他人。他们仿佛一对挚友,并排站立,目视前方。

这片令人畏惧的海域此时祥和安宁,可怕的事迹和怪物毫无踪迹。

1967年世界各地的战争骤然停止,在某个阴雨天,各国领袖相聚在蒙特纳地一处偏僻盆地内召开了安全海域会议。这个会议确定了各国的海域划分,也一致通过剩余海域统称环星洋的提案。至此,这片危险的海域正式命名环星洋,得来于它多如繁星的岛屿。

沈忘举目望去,望见几座岛屿的山岩和树木,它们保有自然雕琢的原始模样,仅有一座岛上矗立着现代建筑白色的屋顶。

船员告诉他,那座如同一座内陆小型城镇的岛,就是他即将落脚的地方。随着它露出更多的面貌,沈忘看见了岛上深灰色的马路,工厂,高楼和花圃,它修建了停靠港湾,因此这艘巨大的鱿钓船轻而易举地泊岸,放下梯子将沈忘送了下去。

这处港湾沉在寂静中,外延的码头上堆放着众多木箱,如同积木层层堆积在两侧。这里的每一处都干净整洁,应是每日定时有人清扫。

码头上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皮肤黝黑,长脸,发顶秃了,耳朵上方仅存弯细狭长的两条灰白发履,活像一只直立的獾。他说着一口标准的邶风国话,身穿比背心短裤稍微得体的t恤和七分裤,友好地与沈忘握了手,然后,冲着鱿钓船的驾驶舱挥手告别。

当那艘巨大鱿钓船缓缓驶离港湾时,沈忘才知道它的名号——京港普169号,它用漆黑的油漆印刷在船头。

“来吧,小伙子。”中年男人走在前面,引着沈忘走向一辆四轮电瓶车,“我带你去住所。”

四轮电瓶车有六人座,与游园车类似,遮阳篷横亘在上方,沈忘坐在第二排靠右。车辆载着两人朝着码头外慢速平稳地驶去。

“我姓窦,叫我窦主任就行。这个时间点,你也上不了工,今天就休息一天。明天你跟着小队长,就是你的寝室长,跟着他去剖鱼厂干活。”男人向左打方向,四轮电瓶车驶入一条水泥路,两侧栽着棕榈树,树影断断续续扫过车顶和沈忘的右肩。

“剖鱼厂?”

“小伙子,可别看不起剖鱼厂,只要你勤快,一个月挣得不少,够你在岛上活得自由自在了。”

“是谁安排的?”沈忘试探性地发问,双眼注视着两侧翠绿的树丛。

“当然是我。”窦主任回答,语气骄傲,但他的回答不是沈忘想要的。

车辆驶到了岔路口,车轮向右,拐入一条树荫更加浓密的道路,渐渐出现了人影,他们走在人行道上,就像内陆城市人群那样等待红绿灯。当四轮电瓶车与迎面而来的一对皮肤黝黑的姑娘擦肩而过时,沈忘听见清脆的笑声。

“剖鱼厂算不上累活。”窦主任从后视镜瞥看沈忘,“虽然味道有些冲,但对新人而言是个不错的选择。”

沈忘双手十指相扣,右手拇指不断搓动左手的虎口。汗水从鬓角滑落,途径下颌和后颈,淌在前胸后背。风从背心两侧宽大的豁口中涌进来,将背心吹得鼓胀。然而,炎热丝毫未散,就连风也是热的。

男人喋喋不休说着什么,沈忘没仔细听,敷衍地应声,一面偏头望着两侧的树丛发呆,那种强烈的宛如梦境的感觉又爬了上来。

四轮电瓶车驶过一个十字路口后,拐进一处大院,千篇一律的灰色建筑,不过四五层楼高,一幢挨着一幢,整齐排列的呆板构造以及零星的树木证明这里的土地每一寸都在向实用性靠近,目的仅为了容纳更多的人。

院子里安静空荡,四轮电瓶车沿着被太阳灼烫的水泥路驶进深处,风从建筑间隙里来回穿梭,自由奔跑在无人的院子中。

这里没有停车位,四轮电瓶车只能停在本就狭窄的路旁,留下一人通行的缝隙。

拔下车钥匙,窦主任抹去脸上的汗珠,抬头望着眼前的建筑。阴影遮住他衰老布满细纹的长脸,“你的宿舍安排在三楼,是这里最好的楼层。”

楼里散发着新装修的气味,仿佛墙腻子和油漆尚未干透。楼道里空空如也,整洁干净,与院子一样,空荡安静,仿佛无人居住。踩踏水泥台阶的脚步声低沉地回响在楼道里。

窦主任轻喘了口气。哪怕是三楼,日渐衰老的身体也出现了恼人的反应。他看着满头大汗但气息均匀的沈忘,目露些许对年轻的羡慕,紧接着打开挂着“304”门牌的房门,领着沈忘走进去。

房间里摆设简单,四张上下床,中间是两张长桌,零星地摆着私人用品。

“盥洗室在那边,这边是阳台,你想喝热水要去水房,水房在大院中间,看,就是那个铁皮房。”窦主任推开窗,指着房子与房子缝隙里露出来的一小片铁皮房顶,“这里的一切生活用品,衣物被褥都是统一发放。洗簌用品在盥洗室的小格子里,衣服被褥在柜子里。你是7号床,标有数字7的东西才是你的,别弄错了。”

“他们晚上八点回来,现在你可以一个人好好休息一下。”窦主任抬高手拍拍沈忘的肩膀,引接的任务完成后,他就得赶回去处理别的事物,“那我先走了。”

“对了。”走至门口,窦主任转头叮嘱,“别乱跑,现在你没有任何证件,要是被抓了,弄出来有些麻烦。”

“被抓?”沈忘说,“谁?”

“岛上有巡逻人员。”窦主任说,“安全措施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