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西舟和陆诗琦彼此心知肚明,未尽之言,不必尽说出于口。
康帝微服出了宫,亲自来看儿子,管家看到康帝回来,腿一软就想跪倒行礼,康帝忙瞪他一眼,管家这才稳住,不过眸中激动,喉咙里滚动着感动,道:“皇,父皇。”
“别扰了人,太子在哪儿?带我去偷偷瞧瞧。”康帝身边只跟了一个老太监,一直小心的跟在他身边。
管家明白了,指了指,心中涌过几个念头,不过却也不敢分心,一路寻着太子住的主院而来。
此时,步隽尧正坐在院子里的花树下晒太阳,身上盖了一件毛皮的毯子,手上拿了一本书,金貂窝在他的腿上,正在抱着鸡腿啃,旁边有张小几,上面是一个石制的石壶,有一碟点心,一只茶杯,盘子里精致的梅花糕,飘着清香,还有一大盘鸡腿,正是金貂吃的。
康帝看到这一幕,有点哭笑不得。
那只貂闻到了味道,朝着康帝摇了一下尾巴,却吃的头也没抬。
康帝拦住了管家的通报声,自己轻脚走近。
淡淡的龙涎香靠近,这味道现在属于谁,不用人提醒,步隽尧都知道。他本来有点昏昏欲睡的,可是,一闻这味道就完全清醒了。
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康帝站在自己面前,他怔了一下,道:“父皇?”
康帝叹了一口气,察觉到他语气中的生疏,便道:“别乱动了,好好养着吧,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呢,怎么在外头吹风?”
“太医说了多见见风反而好些。”步隽尧可不想康帝怪到了陆诗琦头上。
“太子妃呢,怎么不在你身边?”康帝皱了一下眉头。
“下人们吵闹,我打发他们下去了,至于她。”步隽尧一笑,道:“我刚刚让她去给秀儿送东西去了,她们之间相处的挺好她对我也很好。”
“你啊。”康帝神色一松,想到这唯一的儿女,也是神色好了不少。
步隽尧却没说话,其实康帝哪看不出他不赞同的神色,见他不高兴,康帝也懒得再说了,到底是心疼儿子的。
金貂打了一个嗝,吃的饱饱的,摊开了四肢,肥肥的身子窝在步隽尧腿上,十分享受的模样,它金色的眸子还盯着康帝猛瞧。
康帝看它一眼,叹气道:“你这只貂,怎么吃的越来越肥了。”
金貂动了动四肢,却没说话,也没移动。
康帝也不至于看不惯这只圣貂,他又去看儿子的神色,见他低垂着头,一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叹道:“虽然我已居高位,但你我父子之间,莫要生份了去,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是不是婚礼那天的事,让你心里十分不畅快?我也是逼不得已,隽尧,等你伤好了,能否进宫去?你是太子,总是要入主东宫的。”
步隽尧看着花瓣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开口道:“父皇,涉及权位这尔虞我诈的斗争,太可怕了。从出生来一直无事是我命大,可是到了如今,我还是怕。”
康帝一急,道:“你怕什么?如今我们父子威胁尽去,再没有威胁了。”
步隽尧拿着茶杯,慢慢的给康帝倒了一杯茶,递给康帝道:“可是我怕父皇。”
康帝僵立当场,这茶竟然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到最后僵硬的接了过来,只觉得烫手,竟然不知道该不该喝,到最后还是只能苦涩的抿尽了。
步隽尧又给他倒了一杯,康帝一直端在手上,步隽尧放下茶壶。
康帝一直看着步隽尧,没说话。
“父皇,这么多年来,我大概是第一次与你说这些,以前的事我不怨你,不恨你,我想趁现在说开了也好,以后,我们父子,也许真的就没机会说了,那个位置,真的能让父子反目,我不知道有没有那么一天,你我会不会连这样坐着说话的机会也没了。”步隽尧淡淡的道。
说开吗?
看着儿子,康帝眼睛一酸,坐在他的榻边上,看着儿子,忍住酸涩道:“你说吧。”
步隽尧道:“父皇一直用着我的盛名做成了很多事情,但父皇有没想过有一天,我的盛名也会是利刃,成为父皇的喉头哽刺一样顶着难受。父皇有一天也会老去,而我也会渐渐成熟,如果有一天,朝臣逼迫父皇让位,父皇会怎么想?”
康帝一惊,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待再去看儿子的眼眸,一时间也有点怔然。
“隽尧,我们父子还未走到那一步。”康帝道。
“所以,父皇还想让我入主东宫吗?”步隽尧淡淡的道:“让我参与朝政,与朝臣渐渐熟悉,然后成长,成熟到可以主事,眼睁睁的看着我们父子走到那一步。”
康帝竟然说不出话来,吃惊的看着这个睿智的儿子,皱了一下眉头。
步隽尧顿了一下,叹道:“父皇,我想我还是不进宫了,等我伤养好了,我想去震守边关,父皇给我一个闲职就好,我可不想到最后大权在握,逼的父皇与我反目,其实父皇不该这么早封我为太子的平衡之术,父皇今天封我,不过是因为心中内疚,但是却也埋下了隐患,不知道父皇可有一天会后悔?”
康帝怔了半天,想要反驳,竟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步隽尧没看康帝,淡笑着道:“我觉得过些清闲的日子也好,以后父皇只管说我还在别苑养伤,让人不要打扰最好。我只想父皇知道,我对那个位置其实并不看重,只愿有一天,父皇能一直记得儿臣今天说过的话,怜惜我们父子最后的一点情谊,莫要被小人挑拨,或是被心中猜忌所吞噬。”
“隽尧?”康帝明明想要说些什么,可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反驳吗?可他也挺害怕他们父子真的走到那一步。
康帝呆呆的坐着,他们父子之间,仿佛划上了一道墙。
这是,要与他早日划清界限,然后,站立两端,心中留有念想,是最后的一丝念想啊。
步隽尧再没开口,而康帝竟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脸色不好的出了主院的大门,脸色微白,恍恍惚惚的往外走了。
管家和总管大太监有点担心,不过也不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