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武轻轻点点头,翻身上了马。
那衙门里,赵明诚瘫坐在座椅上,久久无神,便是也不知该去做什么……
也不知他后悔不后悔,当时一时失措,竟当真转身就跑,人在恐惧之中,下意识如此去做,便是战胜不了恐惧……
回头来,怎么会不后悔呢
后衙里,妻子李清照还在,当时拉着她就上车跑,跑出城了,李清照才知道详细,便是从那一刻起,李清照就再也没有了一个笑脸……
乃至话语里,也多是讥讽。
那后衙,赵明诚也不愿回了,回不去了,心中念想许多恩爱事。
想的是夫妻二人煮茶闲趣,两人猜书,说一句话来猜,猜这句话出自书架里哪本书的第几页……
妻子从来都赢,偶尔输了,便是耍赖,茶水无意之中泼在水上,便也是茶香四溢……
那时,多美好。
而今……
却是今日,妻子李清照还写一首诗来,拢共四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这诗……
这诗啊……
赵明诚想着想着,忽然只觉得胸口一闷,上下不接气了,只待闷得几番,一口痰吐出,便是胸口衣衫,一片血红……
“来人……来人……”赵明诚看得这一片血红,又起惊慌。
自有人来,呼喊来去,快请郎中。
终是七手八脚抬到后衙,躺在床榻之上,郎中来了,开了药,去了。
赵明诚抬头去寻,寻那个倩影,她在,皱着眉头站在床边。
“我……”赵明诚开口来,不知该说什么。
“你不该去问,但你还是要去问,他虽然是武夫,但也圣贤书读了不少,却又岂能还看得上这般的你”
李清照,当真冷言冷语。
仿佛十来年恩爱,一夕全无。
“回青州,回青州……”赵明诚嘟嘟囔囔在嘴边。
“青州又如何回父老乡亲又如何见”李清照微微闭眼,也是无奈。
“……”赵明诚抬头来看,慢慢又把头放下,只说:“那你寻个去处吧……寻个没人认识你我的地方……”
“从今往后,天下何人不识君天下何人不识你我何人不耻笑你我”
“我去死,我去死了罢……”兴许,所有人的耻笑,不及李清照一句冷语伤人。
“唉……”李清照脚步微动,坐在了床边,看着赵明诚,也是无言。
该怎么办她也不知道。
去哪里她更不知道。
人生起落,对于她而言,更也残酷,夫妻一体,陡然间,便成了天下的笑话,成了士大夫的耻辱,再也没有抬头见人的那一抹自信了……
苏武其实还想到了一点,若是天下如麻,四处纷乱,家国沦丧,倒也罢了,想来没有那么多人有心思还去耻笑谁,便是赵明诚这般士大夫之辈,多如牛毛……
奈何,此时不同……
苏武看着许贯忠写就的奏报,看了又看,写得极好,定是程相公要的那种。
许贯忠看苏武看得久了,便问一语:“将军”
苏武叹了一句:“其实,怎么都遮掩不得,且不说城中那些大户,衙门里有推官判官,各县有知县相公,军中也有兵马总管……这么多人,哪里遮掩得过去”
“那为何头前将军要那般来问呢”许贯忠也疑惑。
“为何其实是想你告诉我遮掩不得……告诉我不必多想……”苏武答着,从怀中掏出了那个小小的印鉴,染上印泥,盖了上去。
“我却只说,其中风险极大……”许贯忠如此一答,便也点头,他懂了,摸到了苏老板的一些脉络了。
许贯忠接着说:“人若无情,便也不好,将军本就有分寸,想来将军只是不愿亲手来做这事罢了……”
“其实啊,是我心中对那夫妻二人,有一份太久的挂念,此时再想,都是人而已,只是我知道得太多,千想万想,便是不愿那赵相公做下这般事来,他却还是这么做了,可惜了李大家……”
说着,苏武还是叹气,却把手中的奏报一扬:“着快骑速速发往东平府程相公亲手。”
许贯忠听得半懂不懂,只管拿了封皮,塞好奏报,上了火漆,再火漆盖印,出门喊人速速去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