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后,太阳如滚烫的银针一般密密麻麻扎在身上。甲板上热气潮湿蒸腾。两人无声走到船头,姜皙停下了,低头看着脚下的江水、与栈道摩擦的轮胎。
许城没催她。
姜皙回头再望一眼这艘蓝白相间的小货船,又望那滚滚的长江,忽然扬起声音,期盼地说:“我都不知道我本来姓什么叫什么呢。要是我姓江就好啦!长江的江。那我就叫江江。”
许城眼睛有点痛,用力敛了敛眉心。
“或许,我就姓江呢。”她声音低落下去。
她很喜欢在江上呢,但……要下船啦。以后,长江不会保护她啦。
姜皙一大步跨上栈道。许城把塑料袋递给她。她接过,一声不吭,望着许城的眼睛。
许城也直视着她,烈日将她的脸照得灿白,她眼睛是红的,鼻尖儿也是红的。紧抿的嘴轻轻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
许城轻声说:“走吧。”
她低呜:“我们还会再见吗?”
“不知道。”
她眼里一下水光荡漾,稚声问:“那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许城说不出话来,抬头望向高高的被烈日晒得发白的天空。
姜皙知道他不会留她了,丧气了,眼泪吧嗒吧嗒滚到下巴边,雨一般滴落:“许城,我走了。”
许城回头,只看到她迅速转身的背影。
起伏的轮船摇得他晃了晃,他看着姜皙一点一点慢慢走下栈道,走上坡。
这会是最好的结局。她有她的人生,他走他的正轨。
他迅速解开缆绳,大步上楼,进了驾驶舱。
船尾的江面翻溅出浪花,小货船离了岸,朝江心驶去。
船只转向那一刻,许城最后看了姜皙一眼,她脑袋垂得很低,跛着脚一步一步蜗牛一样走在坡道上。
很快,视线里只剩下宽阔的长江水路。
烈日透过玻璃照在他脸上,火辣辣的难受。
船往江心开,许城始终没回头。可千忍万忍,还是瞥了眼后视镜,蓦地心一沉——姜皙一动不动,站在堤坝顶端望着他船的方向。
灰色的坡,绿色的树,她白色的身影在天地间孤零零的。
许城目视前方,继续开船,江水破开成白色的泡沫,朝两舷涌去。
他感觉开了很久,却才刚到江心,再瞥一眼后视镜,那白色的影子仍纹丝不动立在先前的位置,执拗地望着江上远去的船只。
许城眉心拧成疙瘩,前胸后背热汗直下。
姜皙,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
突然,“笃!!!——”一声船笛响彻空旷的江面!船调转方向,劈开水域,朝岸边加速而去。
堤坝上的姜皙定了一两秒,突然就冲下坡道,朝下方的码头栈道跑。她腿脚不便,又背着包拎着塑料袋,跑得一瘸一拐,根本快不起来。但她在尽全力奔跑,用她最快的速度。
“别跑啊傻子!”许城又鸣了一声船笛。
可姜皙不管,使尽一切力气奔向他!
她踉踉跄跄跑下长长的斜坡,歪歪扭扭跑上栈道。许城的船刚靠边,落了锚。船头随着江水往复冲撞着栈道,时而靠进,时而分离。
姜皙一路地奔,丝毫不停。许城看出她心思,一出驾驶舱就冲她大喊:“等我下来!危险!”
他飞速下楼。
姜皙奔到船边,只停顿一下,看准船头冲撞到岸的一瞬,飞扑到船上。
可她本就腿脚不好,跳不了太远,船头随水流与岸分离开。姜皙扑趴在船上,下半身悬了空。
许城楼梯下到一半,干脆撑住扶手一个翻身跳下,奔至船头,揪住姜皙的胳膊将她拎起来,恼火道:“叫你等我下来,你急什么!你知不知道危险——”
姜皙满脸的泪水,冲他委屈直哭:“许城——你怎么不留我呀?!”
那一瞬间,许城的火气、烦闷、心燥、不宁……全都消失了。脑子里一下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想了。
他把姜皙重新安顿好。
她一进船屋就不哭了,认真把包里的衣服翻出来放回柜子里,画具也全部装回她的娃哈哈纸箱。
许城切了半个冰镇的西瓜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