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眸,搅着药:“当年不知谁传谣,我猜,有些赌徒仇家寻你,不然你也不会频繁换城市,不做固定工作。还是那句话,我能找到你,其他人也一样。但现在是法治社会了,你应该开始正常的生活,哪怕为姜添考虑。”
姜皙手脚依旧冰凉。可脚边的油汀已把周围一方空气加热,像一张干燥灼热的毯子,与骨子里的冰凉对冲着。
“无所谓。”她说,“我就是死,也不想再跟你有牵扯,可以吗?”
筷子轻搅杯子的叮咚声停止。许城放下筷子,将冲好的药推至她手边十公分处。
“行。”他低下头,可有些话必须要说,“但我想知道,你当初是怎么离开我们那艘船的?发生了什么?不止那天。这九年都发生了什么?你过得怎么样,经历了什么事,遇到了什么人?你先告诉我。”
他语气坚决得可怕。
姜皙抬头,不可思议,他仿佛没听明白她刚才说的那句“不想有牵扯”:“许城,这些都跟你没关系了。”
他绷紧下颌,做出让步:“至少,告诉我你那天怎么下的船?谁把你带走的?”
她轻飘飘地说:“忘了。”
许城没声儿了,笔直地注视着她,那眼神像一寸一寸往她脑子里钻:“好。你不说,那你就别想跟我没牵扯。”
姜皙问:“执着这些事,有意义吗?”
许城咬牙:“他把你从船上带走了怎么没意义?!”
“我说了。忘了。”
他拿这样的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一腔子悲与愤,就那样深深地憋闷地压制了下去。
隔了会儿,她又是那句话:“你还不走吗?”
他终于落败,垂下眼,转身,拿起扫帚和簸箕,将一地的玻璃渣扫干净后,到沙发边,拿起大衣,也从装羽绒服的袋子里拿出几张纸,说:
“你的手机壳可以试试网上交易,就不用那么辛苦。你怕泄露信息让人寻到,但现在是法制社会。我印了操作步骤,你有兴趣试试看。”
姜皙不接。
许城将纸放在桌上:“我知道,你打零工或许比固定工作挣得多,但从警察的角度,工作固定的人受害概率会比零散人员低很多。人在一个稳固的集体和社会关系里,本身就会对犯罪分子有一定震慑。一份固定工作,加上网上副业,挣得不会比打零工少。”
他说了这么些缓和的话,姜皙依旧不言不语,也不看他。
他已没有什么能说的了,无论说什么,她都不给回应。
他缓缓到门口了,却又停下。
许城的影子长长一条扑向走廊、栏杆和外头无尽的黑夜。
“姜皙,现在说这些,可能你觉得没什么意义,也没什么意思。但是,”他卡了下壳,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语气,“当初,我没想让你知道那些……”
姜皙一下转过脸去,看着门缝外的黑夜,打断了他:“你可以走了吗?”
许城坚持解释:“我没打算伤害你,我原本想……”
“求你了。”姜皙声音很轻,盯着门缝外根本看不清的江水,“你走吧。”
许城低着头,肩膀也垂着,他知道她有多倔强:
“不要再搬家折腾自己了,我不会再打扰你。”
姜皙没声音。
他终究还是再看了她一眼,但姜皙侧头看着灶台上的烧水壶,神色淡凉。
许城退后一步,关上了门。
他扶着门把手,在外头站了会儿。
从油汀加热的屋子里出来,走廊上冷风直灌,冰寒彻骨。
隔着一扇门,姜皙指甲紧抠桌子,她知道他还在外面。
恍惚间,她想起了姜家那天的大火。阿文姐姐让她快跑。她说,姜成辉不是个好爸爸,不爱她,死了也不用难过;她说,许城是警察的线人。
阿文流着泪说:“你带着弟弟,一直往前跑,躲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永远不要回来,也不要再想这里的人和事。这儿不是你的家,你也不是姜家的女儿!把这里的事都忘掉!”
“船上是不是也不能回去了?”她哭着说,“阿文姐姐,那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阿文姐姐,我好怕……呜呜,哪里都没有家了是不是?”
阿文也哭:“阿皙你乖啊,不怕。世界那么大,你那么好,一定会有新的人爱你。”
“快跑!不要回头!好好活下去!快跑啊!”
爸爸,哥哥,许城……
她以为养育她成长的爸爸,不爱她,毁掉了很多人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