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怒陡然席卷了辛竹,但她的头脑并没有就此被愤怒蒙蔽,作为当世顶尖修士的辛竹凭借她的敏锐双眼穿透了这熊熊烈火,看到的是在这天道之下,不可僭越的边界。
她感到心中的怒火烧得更加炽烈,但她的头脑却愈发冷静明晰起来。
“即使人偶的构造与人体别无二致,也无法令神魂复生,或许是因为经脉、气穴与神台都不是它的归处。”辛竹低声自语着,“那么神魂的归处是哪儿?对了,神魂的归处应当是——”
她猛地抬起头来:“华霖!”
不等她唤第二声,华霖已经提步走到了她身边,如以往那样微微低身,作倾听之姿。这是他们作为老友的默契。
“华霖,我需要你助我护住这孩子的神魂,令它在我施术时不至于溃散。”
“辛竹,你想怎样做?”
“我要将这神魂送往它该去的地方。”
辛竹拢住白光,身周灵气受到牵引,缓缓形成一处涡流,流露出狂暴汹涌的前兆。
华霖的灵气随后加入,如甘霖般抚平辛竹术法中的躁动之处,使其逐渐平稳。
辛竹深吸一口气,转而收拢起这庞然的术式和灵气,将其压缩再压缩,直至成为一枚奇点。
这枚奇点是极大也是极小,是极重也是极轻,它犹如一枚卵,孕育着原初的混沌,又具有非凡的稳定。
这不是此间应有之物,在它诞生之时空中便卷起阴云,暗雷在云层间滚动,来自天外的威压和杀意正在飞快地逼近,辛竹至此已接近力竭,在双眼映出天上的电光时,她却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她知道自己已经触碰到了那条不容侵犯的法则。
辛竹用最后的力气将奇点送进那凡人孩子的神魂之中。
“如果它没有归处,我就给它造一个归处!”
辛竹的声音随着这枚奇点在叶鸢的神魂中轰然炸裂,叶鸢骤然被拽向了不可知的黑洞之中。
她仿佛在一瞬间穿过了一条极其幽深和漫长的隧道,等她能够感知周围的环境时,才发觉自己已身处于无边寰宇里。
叶鸢立刻认出了这里是冥想宇宙,她之前正从此处来,而且乘着一条巨大无比的云舟……
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这里当然没有云舟,不过一叶扁舟耳,因为你仍在我的梦中。”
随着这道声音,有人点起一盏小小的舟灯,叶鸢顺着光望去,看见了倚在船头的青衫书生。
“葛仲兰。”
叶鸢笃定地说出他的名字,紧接着举起了剑。
那书生却微笑起来:“何时不能提剑呢,不如先随我做完这场梦罢。”
叶鸢想了想,暂且收起武器,在小船的另一端坐下:“你后来又在人世流毒千年,想必辛竹和华霖将你救活了。”
葛仲兰懒声道:“正是如此。”
“他们到底是怎样做的?”
面对叶鸢的追问,葛仲兰发出一声幽幽长叹,接着舟火落在船头,书生站起身来,慢慢地摇起橹。
“叶鸢,你知道什么是‘死’么?”
小船在静谧夜河中缓缓漂流,叶鸢在小船上偏过头思考,试探着回答道:“‘死’是……神魂溃散之时?”
“非也,这不过是亡者的腐朽罢了。”葛仲兰回答道,“‘死’比那要更早些。”
“那就是身死之时?”
“这又太早了。”青衫书生笑道,“叶鸢,‘死’是冥想境湮灭的时刻。”
这个答案让叶鸢愣了一下,但她仔细思索,渐渐体味到了其中真意。
“若冥想境破碎,不仅多年修炼得来的灵气将逸散于天地,就连修士行走人间积聚的因缘忆绪都会灰飞烟灭,这的确称得上是真正的‘死’。”叶鸢说,“如此讲来,我原来是不算死过的,至于你……”
葛仲兰笑着将话接过:“我却的确是死了。”
他抬起手中折扇,遥遥指向远端,叶鸢的目光顺着他的指向越过迢迢夜色,恰恰捕捉到了一颗星辰陨落的刹那。
那颗星星绽放出强光,在剧烈的无声中抵达粉碎的终点。光芒过后,原处只余下一丛磷粉般的红色微尘。
那些微尘在虚空中飞舞,聚集成一条流淌的光带,光带落入夜色的长河,顺流而下。
葛仲兰倾下身,将腕子浸入河中,用手中的折扇将光带舀起,红色光点在扇面上涂开,化成一幅流动的山水。
他的手指拂过扇面的光辉:“你看,陨落之后,冥想境本该变作一捧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