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硕德迟疑了一下,答道:“臣不敢断言。”
姚兴唇角的笑意,又顿时消失不见了。
但他又很清楚,为何连老将姚硕德都不敢随意做出定论。
姚兴还没忘记,拓跋圭刚收到后方急报时,他和姚硕德在车中的商议。
彼时姚硕德的判断是,拓跋圭评估战局的眼光不差,不会轻易出事。但他偏偏就这样死了,仿佛一遇到永安,就遇到了天生的克星。
天幕的那一段发展里,拓跋圭到死也没遇到北上的王神爱,竟仿佛不只是王神爱的遗憾,也是拓跋圭的幸运!
在这样一个经验都不能随意套用的情况下,谁敢断言接下来的发展呢?
或许,平城因为拓跋圭之死,反而会同仇敌忾,哀兵之中士气大增,但更大的可能,是拓跋圭的死讯传至平城,便抽掉了魏国的主心骨,再无回天之力……
姚兴深吸了一口气,向堂下逡巡:“那姑且不说,魏国到底能不能保全最后的力量,我只问诸位一句,一句与我等都休戚相关的话!这战报在前,我们应该怎麽办?”
他虽然和拓跋圭算不上是真心诚意结盟的,但也知道,什么叫做唇亡齿寒。
拓跋圭在时,因地势缘故,当先交手的,一定是永安和拓跋圭,可现在……
哪怕秦国之前还收到过仇池的投降,当下最远的军队正驻扎在凉州,也就是曾经属于凉国的地方,他的家业内核,依然在关中这里。
关中,因拓跋圭的身死,俨然已成了一座孤岛。
夏夜闷热,姚兴却觉得一种凉意席卷全身,让他极力克制着,才没有发出一阵寒颤。
这孤岛之中甚至是无声的,随着这句“我们该如何办”砸在朝堂上,群臣又是无声,仿佛一时之间,只有呼吸声能在此地听到。
长久的静默甚至让姚兴觉得,自己面前的都是一尊尊梦里出现过的雕像。
但那噩梦中的雕像尚且会笑,眼前的这些却好像只剩了一种本事,那就是在这里充活死人!
……
“你何必替他们解围呢?”
姚兴冷着一张脸,背着手脚步匆匆地向前走去,又在同时向后方的姚崇说道,“说得好像他们到了白日真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困倦的时候脑子不好用这种话,当理由确实可以,但也不能为满座无声开脱!
“我是在替他们解围吗?”姚崇叹气,“我分明是在为您解围。这种僵持的局面太难堪了,再继续下去,损害的是秦国的脸面,是透支我们的未来。”
官员之间的恐慌也是会传染的,这种无人谏言的情况,会不会让有些人觉得投降了永安更好呢?姚崇不敢断言。
他只是默默地跟在姚兴的身后,又走出了一段,忽然脸色一变:“大王,这不是您回宫的路?”
姚兴没回答他,脚步如常,却已等同于无声地给出了一个答案。
他所去的方向,不是自己的寝殿,而是那座为国师所建的佛塔!
姚崇面色大变。
偏偏姚兴在朝堂的缄默中憋了满肚子的怒火,又哪里是姚崇能够拦得住的。
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前抓人上朝的动静太大了,这座佛塔之中除却长明灯外,已点起了额外的灯火,为了迎接最重要的贵客所设。就连塔门也因姚兴的到来缓缓开启。
姚兴迈步入内。
“……”姚崇的面前,塔门嘭地合拢,只留下他和他肚子里的话待在外面。
这,这都叫什么事啊!
只隐隐约约还有声音从塔中传出,能依稀让姚崇听到。
而对于姚兴来说,姚崇是如何想的并不重要,他反正是已站在了支妙音的面前。
这已至中年的尼僧虽是夜半醒来,仍从容不迫地点着面前的一支支香烛,让姚兴向着眼前的佛像壁龛看去时,唯见佛像慈悲,青烟袅袅,在佛前双手合十的尼僧也是眉眼恬淡,竟是让他先前的怒火缓缓平息了下来。
他缓缓开口道:“我想向法师请教一事。”
“我说过,我不懂治国之道。”支妙音答道。
“法师不必明白治国之道,还是按照先前一般为我解惑就好。我想知道,魏王拓跋圭已死,魏国眼看覆灭在即,永安亲征已至牧野一带,关中的出路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