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府议事厅中,梅六及管家并几位门客已谈了快一个时辰,涉及商事、府务及相关朝务。梅爻起初还认真听着,时不时问上几句,及至几人生意经越聊越细,她便渐渐没了耐性儿。
聊到最后,梅六正色道:“开春并州融冰又逢连日暴雨,邸报称淹了五千余户,今春桃花汛之凶猛是好多年没有过的。往年遇灾情,朝廷会派专人筹款赈灾,这回是九皇子李享,不出意外回来也该封王了。端王爷没抢到差事,眼看并州受灾,太后又病着,皇后已自请寿宴简办,省下银钱救助灾民,想必届时各宫风随,也会捐上一二。”
他见小姐心不在焉,清清嗓子又道:“以往遇大的灾情,世子也会慷慨解囊,这回咱们府是否也出一些?”
梅爻回神道:“其他府呢?”
“据属下了解,其他府具是走后院人情,随皇后娘娘行事。”
“那便是寿宴上添彩了,倒是给她做了嫁衣。”
“还有件事,日前属下约武库署陆大人吃酒,他提及京师换防,似有一批西北军要回来。目下严彧将军在京已快仨月,陛下尚无旨意,不知在酝酿什么,他遇刺是否也与此有关?”
梅六顿了顿又讪笑着解释:“宜春坊刺杀一事让小姐受惊,属下也是提个醒,京中水深,小姐万事当心。”
出来后,风秀按捺不住操心:“奴婢瞧着小姐似有心事,可有不妥之处?”
梅爻慢悠悠走着,慢悠悠叹息:“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风秀不大懂文绉绉的东西,却凭着几个字眼猜测道:“可是在想严将军?”
梅爻闷闷的:“我还真好哄,几句甜言蜜语便都不计较了……他是吃准了我舍不下他。”
风秀心道这不是明摆着么?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她昨日和天禧守在外间,那里间动
静虽未全然入耳,可也有一声半句传过来。她听得不好意思,又远了几步候着,只天禧恨不得把耳朵贴门上去。
风秀不解道:“有何不好?奴婢觉着严将军对小姐有情,比小玉那个冰块好多了!”
梅爻找了个亭子坐下,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桌面,思量道:“好,也不好。我此前一门心思在想,怎样叫他喜欢我。可宜春坊这事倒提醒了我,他眼下对我有些情谊,可并不如我待他那般纯粹。我在京中尴尬,便是有想法,也只敢于暗处着手,就怕牵连文山和父王。可宜春坊的命案,梅府明晃晃搅了进去,阴差阳错也好,蓄意设计也罢,总之是发生了。昨日他虽又解释又道歉,都不过是马后炮,他是吃准了我,哄哄便好。”
风秀呆住,她还一度为小姐开心,觉得严将军以王妃轿辇来接,是用了心的。听了这番分析,也觉有理,叹道:“如此说来,是有些不对等。”
“对不对等倒是次要,我也不是自伤这点付出,我是怕……他有恃无恐,会利用我连累文山。”
这话出口,梅爻自己也呆了一下,如何会猜忌他至此?她对小玉,从未生出这类想法,即使小玉身份不明,都未让她觉得他危险,可这位严将军,竟让她有了丝不安。
风秀了解自家小姐,但凡她觉得被刺了,总会有所行动,可她又忧心,俩人刚探到彼此心意,便要如此设防?这京中人事,果然不如南境单纯。
风秀宽慰道:“小姐会不会多心了?且看以后吧,可别因着一次误会便生分了。”想想又道,“小姐既认准了这人,便先拿出些诚意来,做生意还得先付个定金,谁叫……”
“谁叫我先缠他的?”梅爻幽幽道,“只盼他是真心,他想要什么、做什么,我未必不能帮衬一二,可这只能是我明明白白、心甘情愿,不能被设计。”
默了少许,梅爻忽然道:“昭华郡主的生辰宴是今晚么,我记得是包了个画舫。”
请柬是半月前送来的,邀约的具是京中有头面的贵子女,她当时不想去,眼下却想露个脸。
风秀提醒道:“她与咱们不睦,小姐送份礼便行了,倒不用非得亲自到场,万一去了她又作妖……”
“无妨,出不了大事!”
入夜,梅府的软轿早早便停在了距离海河不远处的街角。
梅九在路边晃来晃去,远远见两匹高头大马迎面而来,马上一人着白氅蓝衫,玉冠束发,一身凛冽气息,挺直的脊背微微后仰,随着马儿轻晃,华灯下显得英姿勃发。再近些,他勒马跃下,将缰绳递给随侍,又嘱咐了几句什么,才抬足而来。
梅九一溜小跑回来禀道:“小姐,李牧大人来啦,身边没有旁人。”
轿帘掀开,一身暖樱粉纱裙的梅爻伏身下轿,步摇在灯光下盈盈闪光,分不清是它耀眼,还是那副玉肌花容。
风秀不放心:“真的不要奴婢陪么?”
“不用,放心。”
梅爻说着莲步轻移,朝着画舫方向走去。
这条街堪称欲界仙都,街上尽是风流客,她此刻光华耀目,身边更是连个随从也无,这样一块华宝走在街上实在打眼,好在她一身华贵气度,倒叫人轻易不敢上前招惹。她也不急,压着脚步沿河徐行,引得来往之人侧目也毫不在意。
河边的夜风仍带凉意,吹在纱衣上,美则美,仙则仙,却不禁让她抖肩瑟缩了一下,随即便听身后一个声音道:“文山郡主?”
梅爻转身,便见李牧大步而来,夜风扬起他身上白色披风,衬得整个人风骨不凡。
她灿然一笑道:“又见面了,李大人。”
李牧见她握了只锦盒,在岸边盈盈而立,风动纱衣,灯辉旖旎,他竟觉眼前小郡主美得不真实,怔了一下才道:“郡主可是去赴舍妹生辰宴?如何独自一人,连随从也未带?”
“原是带了,因着风凉,她回去帮我取披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