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煦早早打点好了南行的一切,百无聊赖之下,便溜达去了琼花阁。
此次随梅爻回南境的,除了陪她来的人外,只多了一个叫白砚声的文弱书生,住在琼花阁。
梅煦总觉得这个白砚声,透着几分古怪。
譬如他冷不防喊他一声“白先生”,他恍若未闻,待反应过来满脸尬笑,声称走神儿了。又譬如梅府诸多门客中,小姐只带走他一个,理由是他的话本子写得好——梅煦来京这些日子,可没见小姐有闲情读什么话本子。
梅煦进院时,白先生正满头大汗地打包书籍手稿,梅煦皱了眉头:“这一箱箱的,都带走?”
白砚声从书堆里抬起头:“有何不妥?”
“那可太不妥了!”
梅煦大马金刀往箱上一坐,牛皮靴底“哐”地踩上箱盖:“这玩意儿多沉?千八百里地,兄弟们给你搬家呢?”
他随手捞起几册未完的手稿,念道:“霸道王爷爱上我,冷宫弃妃带球跑,将军的替嫁小娇妻……”突然嗤笑一声,腕子一甩又丢了回去,“我南境儿女认得是弯刀烈酒,可不流行这等扭扭捏捏的闺阁把戏!”
白砚声一愣:“咦,没市场么?那这些呢——狼王抢亲、抢来的压寨夫君又逃了、南粤王陵盗墓笔记、我在战场捡尸的日子……”
“……操!”
是夜,那些话本子便送进了平王府,接手的是世子夫人和小芾棠。
晨曦漫过花墙,佛晓的薄雾笼着梅香阁,青砖黛瓦上凝着细密的露珠。
这处院子她住了半年多,来时萧索寒冬,走时芳菲奢靡。今日之后,这院中亦如燕拂居一般,将不再有灯火亮起。那棵繁花满枝的树下,往后可还会有
他的影子?
“小姐,”风秀又给她加了件帔帛,“阖府已在前院候着您了。”又见她目光留恋在那棵西府海棠上,又低声补了句,“要折一枝吗?”
梅爻摇头,望着随风飘落的花瓣,淡淡道:“走吧。”
开垂花门,管家梅阊领着阖府上下静候在门外,夜影和凤舞身后则是阖府侍卫,一半是她从南境带来的,具是一身轻甲。众人见他出来,齐齐行礼,梅爻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是克制的清冷:“都免礼,这半年辛苦诸位了,往后这梅府,仍需诸位照拂,望诸位持心如初。”
正门外,送归仪仗已肃穆列阵。
大齐玄底金纹的龙旗居中,九章纹在朝阳下熠熠生辉,一侧是南疆王旗,腥红如血的旗面上,狰狞的异兽纹似要破图而出,另一侧是鸾神青旗,银线绣的鸾鸟展翅欲飞!三面大纛之下是各色牙旗认旗,在晨光中迎风招展,锦绣如波。
梅爻在福铃的清音中踏出府门,站在被晨曦染了一层蜜色的阶上,望进一身玄甲的的严彧眼里。那眼神沉静如深潭,只触及到她时,才泛起了微澜。
风过旗海,鸾神大纛的银丝绣羽擦过他的眉眼,却见他忽地翻身下马,大步朝她行来。
她怔怔望着他,玄甲束出挺拔身姿,宽肩窄腰,长腿精健,行动间衣摆翻飞,风流利落。晨光为他镀了一层金,让她心颤。
他在阶下站定,那一眼如深潭倾覆,暗涌的情愫几乎要将人吞没。他喉结微动,片刻才哑声道:“恭请郡主启程!”
梅爻缓步下阶,绣履踏过石阶,福铃轻响,一步,两步......每一声都似颤在他心尖上。
他该转身,可足下却似生了根,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蜷起,待回过神来,臂弯已揽住那抹纤腰,将人稳稳托起。
“彧……哥哥……”她一声惊呼压在喉间,因顾忌场合,最后俩字轻得只有眼前人能听到。
梅煦勃然变色,未料此等场合下,这竖子也如此孟浪!方要上前,却被身后凤舞按住了胳膊:“狼主冷静……”
严彧抱得极稳,玄甲冷硬,却掩不住胸腔下剧烈的心跳。他下颌紧绷,目视前方,字字清晰:“本将送郡主登车。”
分明是恭辞,偏生每个字都浸着霸道的占有欲。
梅爻仰首,瞧见他颈侧青筋隐现,那副隐忍克制的模样,让她心跳砰砰。
他步履沉稳,大步走向马车,却在她发梢拂过他下颌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风卷起绣衣上丝绦,缠上他的护腕,又倏然滑落。
他搂在她腰上的手,又紧了些。
如安置稀世珍宝一般,他将人轻轻放上马车,车帘垂落的刹那,松开的手指在身侧蜷了蜷,又握成了拳,之后大步回到队首,翻身上马。
“启程!”
号令响彻四周,南境鸾旗在风中猎猎招展,车辕碾过青石板,仪队离着京中梅府渐行渐远。
白砚声从梅爻后面一辆马车里探出半个脑袋,眼珠一转,正瞧见梅煦黑着脸训那三十名护卫,无非要是护好小姐,莫要外人近身,损了南境威仪之类。
他嘿嘿笑着缩回脑袋,蘸了蘸墨,往那《莽将军与他的小祖宗》新章里续了道批注:正所谓“玄甲抱得美人归,莽夫徒有眸光寒”……
凤舞轻夹马腹,行至梅煦身侧,笑吟吟道:“狼主,你教训这些榆木脑袋可是白费功夫,他们跟着小姐来京,最会看风向,那家伙在他们眼里,可算不得威胁……”
梅煦冷哼一声:“且离了京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