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拂居里的青藤斋,陈设物品与梅敇在时无甚两样,只鲜有人来少了些生气。日光透过开着的琉璃窗照进来,铺满了当中那方古朴厚重的花梨木案,映得案上虎皮纹油亮油亮,几只鬼眼藏在期间,像镇守这方尘封地界的灵魅。
梅爻近几日来得勤快,查看的也仔细,架子上的书册、藏宝阁的匣子、卷起来的画轴,甚至犄角旮旯的架格几案、瓶瓶罐罐也都摸了一遍,未见特殊之处。
梅六扛了一刀纸进来,便见小姐坐在旧主坐惯的那张花梨木圈椅里,望着那一架的书册出神。
他随口道:“小姐有何发现?”
梅爻见他放好纸,又去找文刀来切,不禁问道:“这是做什么?”
“问心堂给蒲先生送了几刀新制的桃花纸,先生让送一些到世子书房来……哦,世子在时这是常事,几家纸坊但凡弄点新花样,都喜欢给世子尝尝鲜。”
梅敇初到京那几年,无甚要紧差事,大把时间都用来跟京中风流客混迹一处,他书房诸多名品多是那时候得来的。
旧主都已不在了,还不忘给他书房送东西,梅爻感慨道:“蒲先生有心了。”
又见梅六认认真真裁纸,裁好了也无人用,便又道:“你也有心了。”
梅六呵呵一笑:“小姐其实不用在这里找,我每日都来打扫,一书一册、一架一格、边边角角都已摸了无数遍,实无不妥之处。”
“那依你看,此前的花朝是在翻什么呢?大哥生前,藏过什么东西么?”
梅六不以为意:“高门权贵,哪府能干干净净、一个眼线也无?世子在时,这等事也是常有的,小姐不用往心里去。”
听着好似也有些道理。
梅六又道:“琼花阁那位要在府上住多久?我看他总有几分熟悉之感,哦,刚刚见他在跟蒲先生闲聊,他倒是自来熟。”
梅爻意外:“他跟蒲先生聊?聊什么?”
“什么都聊,天南海北,俗的雅的,我来时他俩正在争那盒参,一个说泡酒一个说煮汤!”
那参是太后给她补身的,她给了蒲先生,未料如离连这也抢,确是不见外,倒像是在扶光那没见过好东西似的。
想到扶光,如离躲在她这的事,还该知会一声。可眼下自己这样也不宜
走动,遂对梅六道:“把你裁好的纸拿一张来,我来写几笔,也不枉你费劲裁这半晌儿!”
“好嘞!您看这纸面有极浅的桃花晕纹,细嗅似乎还有花香呢,小姐用着正好!”
梅六铺好纸又研磨,还有点兴奋:“说起来这侍弄文墨的活,我好久不做啦,重拾还有点手生,这墨您看成么?”
梅爻笑笑不理他,径自提笔给扶光写信。刚写了几个字,便听梅六道:“风秀来了。”
抬头,便见风秀跨进门来,略一福身,语气不耐道:“小姐,康王那个表妹又来了。自打从南苑回来,她上门便从不递帖子,想是觉着与小姐亲近,又或者自恃有恩,倒叫人不喜。”
梅爻一边写信一边道:“那小芾棠不也是说来便来?可见你也是个爱屋及乌、恨鸟憎林的。我上回不见她,确实因为气李茂,可欺侮我的毕竟不是她,也不好一味给人家闭门羹吃,见见吧。”
她搁下笔对梅六道:“待这墨干了,你着人将信送到七公主府上去。”
想了想又道:“你告诉蒲先生,晚饭后请他去西花厅见我。”
从青藤斋出来,梅爻边走边道:“我猜这虞晚,未必晓得他那表哥都做了什么,却也不是单纯来看我。在外界看来,我此番受困,全赖康王调兵相救,李茂还是我的恩人呢,可我不理不谢,也算是恩将仇报!”
风秀道:“管他们怎么说呢,咱们问心无愧!”
虞晚见梅爻在风秀搀扶下挑帘出来,立时上前扶住她另一侧胳膊,打量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道:“梅姐姐眼睛还不好么?”
梅爻虚着视线道:“确是瞧不清楚,是以也不爱动,又因用了药,睡着的时候比醒着时候多,谢谢妹妹今日又来看我。”
虞晚扶梅爻落座自己才坐,忿忿道:“怎会有那等心思叵测之人!幸而发现及时!端王和昭华还真是一对,个顶个的心狠手黑!”
梅爻淡笑不语。
虞晚又道:“我从姑母那来,她晓得我要来看你,特地让我捎这瓶清灵丸给你,对清血排毒有奇效,说康王哥哥自幼尝百草,全赖它调理!”
梅爻示意风秀接了道:“代我谢过虞妃娘娘!”
约莫是觉梅爻热情缺缺又显疲累,虞晚聊了没几句便起身告辞。她走后,风秀捏着那瓶丹丸忿忿道:“儿子前头冒犯,母亲后头找补,真是一对虚伪母子!”
梅爻默默出了花厅。
她想家了,想父王和二哥。
行在园子里,看着亭台楼阁、草木山石均由大哥一手雕琢,又有些隐痛。遣走了风秀,她往湖岸吊床上一躺,吹着湖风,思绪便渐渐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