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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梅敇病情稳了许多,已鲜有白日里昏沉不醒的时候,早晚还能在人陪同下,往园子里溜达一会儿。

央宗这几日与他一处,已清楚这位小主人的遭遇。他被征调东海本身便是个杀局,在抵达当日他便中了蛊。

那种巫国符蛊,是东南沿海小国最毒的手段,除了常规的虫术、药术之外,还叠加了符术、巫术,带着阴邪尸气,毁人体魄、坏人意志、伤神致幻,最后的死相都不好看。

他首次毒发,是在海上与敌人战得正酣。突来的天旋地转,让他后背连中两刀,钻心的疼痛激得他清醒了些,却渐渐无力支配发抖的身体。眼前开始出现幻觉,他的刀已不知往哪砍,没撑几下便重重摔到,再站不起来。

天枢和他的亲卫护着他跳海求生,从此梅将军成了人所不齿的战场逃兵!

这个逃兵的死讯没几日便传回朝中,除了七公主扶光哭得撕心裂肺之外,无一人实心哀悼,大约连陛下都欣慰于这个南境的骨刺,终于以一种合理又诛心的方式剪除,蛮王免供加爵,除了攥着过期的皇子在手里,也未见有实质性的报复。

梅敇再睁眼时,身边仅剩下了重伤的天枢一人。侥幸生还的梅敇,从此成了一个没有名字和身份的人。

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他神思时清时浊,肌骨无力,衣食起居均离不开人。倘若天枢能活得久一些,或许能医治好他,只可惜天枢熬干了自己,也只能留下主子半条命。天枢临终前祈求梅敇回御灵山去,只是他这主子不听话。

在央宗看来,十三殿下的三个子女中,最负期待的便是梅敇,他曾将其视作月召复国的新主。只是浮黎登仙后,尽管梅安灭南粤之心弥坚,可央宗隐隐觉着,不会再有月召了。如今见意气风发的少年枯槁至此,便只能感慨时也运也,于国于人,均是如此。

央宗道:“这京中鲜有真心待你之人,南境却是你的倚靠。你还在世的消息,是否也该告知你的父王?”

梅敇淡笑道:“我曾是过了今日没明天,既是已死了的人,何苦再折腾?”

“怎么,你是信不过我的医术?”

“宗老杏林圣手,我自是相信您回天有术。只是我死过一遭,方觉昔日的梅敇背负甚重。待到一气不来,方知世间婆娑,无处着落,纵有万般风光,亦是过眼成灰。我这偷来的浮生,想过得简单一些。”

央宗一把年纪,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竟觉比他自己还老上一辈。

梅六往园子里找了一圈儿,见那一老一少临湖闲话,小跑过来道:“如离公子,凤舞带人回来啦,小姐请您过去呢!”

“好,这便来。”

央宗嘱咐:“别久了,再有半个时辰你该施针了!”

梅六笑嘻嘻:“宗老放心,等会我亲自送回来!”

花厅里,华清昼被凤舞押着跪在地上,抬头打量上座的梅三小姐,真是好一副仙姿玉影!他写了那么多话本子,都没能描摹出这等灵秀来。

凤舞一巴掌呼到他脑袋上:“看!看什么看!再看眼珠子挖出来当球弹!”

梅爻未料大哥让抓的是这么个人!他看起来三十多岁,身材瘦削,脸亦无肉,眉毛生得粗重,一双眼睛藏着精光,看她的眼神直白又大胆,妥妥一副手无缚鸡之力,却又好似什么都敢干的神貌!

她问他:“你便是华先生?青笺斋的华先生?”

他答得坦然,带着些西北口音:“华清昼,字皎然。”

她想起那些话本子,玉台绣榻,酣畅淋漓,又想起如离借回来的那些山川物语,江山风流……总觉得话本子跟他更配。

“那些书上的批注,笔锋各异,具是出自你手?”

“有些是,有些从各地收来的便不是。”

她捏起那封信:“这上面我大哥梅敇的笔迹,也是你写的?”

“是。”

“你为何要用我大哥的笔迹,向公主求救?”

华清昼苦笑一声:“不如此,我便没有活路。当时那种情况,唯一能救我的只有扶光公主,而能触动她的,只有已经身故的梅将军。”

一道身影站在了花厅的廊檐下。

来人目光深邃又沧桑,看得梅爻心疼。

她沉声道:“华先生可真是好算计,拿捏人心,也算是愿者上钩。所以是谁要杀你?”

“……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