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出来,不免就有人问:“既然如此,两家怎么还会结亲?”
没有人答她。便是说话那年长妇人,也没有说话,不过是低头端起茶盏缓缓啜了口茶。
女子的婚姻命运,都是系于家族父兄。穷苦人家,遇到灾荒,卖个女儿出去也是寻常。世家大族里,或是家族危机,或是与人结盟,送个女儿出去更不稀奇。
前朝年间,还有当朝宰辅为了扳倒政敌,把自己嫡出亲孙女送给政敌做妾的。何况只是嫁个不受宠爱的继女到仇家。
至于把女儿嫁到仇家的后果,不也清清楚楚摆在那里?因着婆婆不喜,连儿子都不受待见,母子二人在别院里过了十年。堂堂正室嫡妻,竟连外室都不如。也算她命好,婆婆身体不好,丈夫还有些良心,把她接回来。遇到个命不好的,悄无声息死在外面,怕是都没有人知道。
也难怪继母和妹妹都不认得她,怕是当年把她嫁出去之后,就把她当做是死人了。
便有人唏嘘起来:“也不怪人说后母刻薄,但凡亲娘还在,怎么会十几年对女儿不闻不顾的,见了面都认不出来?”
席间继室可不止赵氏一个,听人这般说,自然也有不服气地,道:“话倒不能这么说。做继母的,也不是个个都不好。只是做到程夫人这份上,也确实是少见。”
免不了便有些家里跟程赵两家不对付的,此时便煽风点火起来:“正是。继母也并非个个不好,只是程夫人行事如此刻薄,女儿也很不知礼数,可见就是赵家程家家风不正的缘故。”
众人皆颔首称是。一时之间赵氏的名声坏到极点,连带程嘉穗的亲事都艰难起来。
如果只是平常人家的后宅之事倒还罢了,京中那么多权贵官宦,真细较起来,谁家没有一两件上不得台面的阴私之事。不过是继母恶毒,真算不得什么。
只是偏偏事涉程赵两家。这两家的根脚一些人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年是铁杆的卫王党,也没有少得罪齐王一系的官员。若非后面卫王事败,他们及时服软求饶,只怕后面也少不得罢官流放的结果。
只是当年齐王为了收拢人心,便不曾再动这一系人马。于是程侍郎便在侍郎的位子上一坐十几年,不曾挪动过。赵阁老莫说已致仕,于程在沣的官位上已帮不得什么忙。便是在位,齐王有心压制,也是无可奈何。
如今新皇登基一年多,大局已定,便是年号也已改元乾安。朝中既不缺与程赵两家有旧怨,想盘算旧账的;亦不乏一些爱揣测上意,混水摸鱼的。便有人嗅到风向,上本参吏部程侍郎门风不肃,治家不严。
新皇也是捏着鼻子忍了赵党十几年。虽说他如今志得意满,不屑于再计较过去那点子争斗,但借着东风,出口恶气,还是令人心情愉悦的。
其时祈瑱正好侍奉君侧。
若是寻常翁婿,有人弹劾岳丈,做女婿的必然是要避讳的。
只是乾安帝亦知祈瑱与他这岳丈关系着实不睦,且此时又没有外人,便笑问祈瑱:“明珪,有人参你岳丈程在沣治家不严,纵容继室苛待长女,可有此事?”
祈瑱神色恭谨,躬身回道:“臣妻性情纯直耿介,颇不类其父,闺中之时不得岳丈喜爱是有的。至于苛待之事,倒从未听臣妻提及。”
乾安帝点点头,子不言父过。程氏为人子女,不言父亲继母之是非,倒也算知礼。
只是说到人子,皇帝便想起祈瑱那封请罪折子。他当即便好奇问道:“明珪,你上回奏疏中所述那遇袭之子,便是这程氏所出吧?”
祈瑱躬身行礼:“陛下圣明。臣上回奏疏所提,正是臣与程氏的长子,唤作祈彦。”
乾安帝不由赞道:“那孩子小小年纪,便有勇有谋,实不亚于你当年啊!”
祈瑱惶恐谢过:“多谢陛下谬赞,臣实愧不敢当。”
说罢,他语气又不胜唏嘘道:“那孩子虽说是臣与程氏的长子。可臣当年因不喜程氏女出身,故而将她母子置于别院。也就近两年,见她温良恭俭,从无怨怼,方过去探望一二。孰料臣母亲受人蛊惑,一时糊涂,竟做下那等错事。多赖程氏教子有方,才教犬子侥幸逃过一劫。
事后,臣妻亦是宽宏大度,并无半句怨言。臣感佩其德,才将她母子从别院接回京城。回京之后,程氏侍奉婆母,亦是至纯至孝。臣方知其贤良。说起来,还得多谢陛下目光如炬,给臣做媒,说了这样一位贤内助!”
乾安帝是知道的,当年祈程两家联姻,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罢了。听说婚后祈瑱便是极为不喜这位妻室。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程氏竟然还在。
他如今得登大位,睥睨天下。时移势易,过往那些旧怨,早不被他放在心上。便是赵程两家,他都再懒得计较,又何况一区区程氏女。
只是以如今祈瑱的权势地位,竟还能将程氏接回府中,倒是出乎新帝预料。
做皇帝的,比之见利忘义的小人,自然更喜欢臣子是守信端方的君子。
乾安帝不由赞道:“卿也可称得上是有情有义了!”
“谢陛下谬赞,微臣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