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瑱着实不想掺合裴家的事情。
裴家一个前朝勋贵,于新朝并无寸功,却忝居高位,陛下早就看裴家不顺,故而裴家一有事端,陛下便借机削了裴家爵位。
若是裴家人头脑清醒,如今已蒙皇恩,重回朝堂,以后老老实实,谨小慎微倒还罢了。爵位已除,陛下也不会再去理会裴家。可大舅舅偏生不知足,还一心钻营,任他这么下去,于裴家绝非好事。
祈瑱便直言道:“大舅舅刚回京两三年,虽说在北疆立了些功劳,可能够蒙赦回京,还是全赖陛下一片仁心。如今之计,大舅舅实在不宜出头,还是先蛰伏一段时间,待舅舅和表哥重新站稳跟脚,再慢慢以图将来也不迟。”
他没有说出来的是,今上毕竟年事已高,待到将来齐王殿下登基,裴家那点子旧事早被翻过去了。好歹是支持过齐王的人,又有自己后援,裴家想再起来不是难事,又何必心急火燎地非要现在出头?
裴夫人于这些大事上却是不懂,见儿子似有推脱之意,不由便有些恼了:“你大舅舅和你大表哥,在北疆吃了那许多苦,拼死拼活地才挣了功劳回京。以前那些子事早就过去了。如今两三年了,便是论资排辈,也该轮到他了,又不是多为难的事情,你竟不肯搭把手?亏得你大舅舅当年那般疼你!”
祈瑱无奈。又来了。母亲的性子素来说一不二。遇到裴家的事情更是如此。
他自己做五皇子伴读,是年龄出身合适,宫中遴选的;他后来入军营,是祖父用人脉给他铺路;他做到指挥使同知的位子,是自己沙场浴血换来的。裴家在中间又哪里出过一份力?
若是寻常时候,他给大舅舅行个方便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几年本就是多事之秋,他自己尚且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一步,又怎敢让大舅舅冒头。
当年可以谋划让大舅舅立功回京,是猜度过皇帝的心意,知道裴家只是国公的爵位碍了眼,一旦裴家除了爵,皇帝旁的倒不怎么在意,所以可以替裴家筹划。
但是也只尽于此了,裴家若再上窜下跳,只怕再招来祸事也未可知。
这些话祈瑱不是没有说过,只裴夫人并不肯信,只以为他是找理由不愿帮扶裴家。如今祈瑱也不废话,肃然道:“母亲,大舅舅一事,你不必多言,我自有思量。大舅舅这几年,若想往上走,便只能老老实实当差,旁的路子是一概不行。舅母若再来,你便拿这话回她。裴家人若有不满之处,你叫他们来寻我便是。”
随即又道:“儿子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说罢起身便出了颐德堂。
裴夫人见儿子扔下几句狠话便走,竟是一点情分不讲,心头更气,捶着桌子气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养了这么个不孝子,竟是一点情份都不讲。那是他亲舅舅啊,亲外祖啊,竟这样一点不管不顾的……”
一旁伺候的冯妈妈只好上前劝慰:“侯爷哪里就能不管了,就是话赶话说到这了。
侯爷去北疆找仗那么辛苦啊,还把舅爷一家带回京,又给安排了职使,这般的孝顺,夫人怎么能说侯爷不挂念娘舅呢?”
先前裴夫人身边,胡妈妈与刘妈妈是最得倚重的。只是这两人被祈瑱处置了,她因着也是裴家带来的陪房,便被裴夫人另眼相看,提到了身边重用。
虽然她也是陪房,可对裴夫人的这番行为也不能赞同。妇道人家,挂念娘家是常理。只是不管不顾强压着儿子给娘家出头,却是不该了。
毕竟侯爷不是个三岁幼童,能由着裴夫人捏圆搓扁。他在外当官带兵多少年的人了,自有威严气度,又怎么可能由着裴夫人的性子来?
只是冯妈妈素来性情乖滑,平日里从来都是顺着裴夫人的意思行事。现在见母子起了龃龉,也只有好言劝慰裴夫人的:“外头的事咱们不懂,侯爷说这说肯定有他的道理。但见侯爷以往的行事,哪里是不挂念舅家的人?侯爷也有侯爷的难处,咱们也不能为难自家人不是?”
裴夫人气道:“不过是抬抬手的事儿,哪里就为难住他了。”
又恨声道:“嫡亲的舅舅不管,倒是一回来就去看程氏,那程氏有什么好瞧的?”
冯妈妈只好劝道:“老夫人,总归那位在别院,侯爷也不过是去看看,也不曾提接那边回来的话。老夫人可不敢再为了这个跟侯爷置气生份了。不然,不就是叫那头得意了去?”
这话到底是说进了裴夫人心里。况且她还是有些怵儿子,怕儿子当真一怒之下不管裴家了,那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也只得勉强点头:“罢了,儿子大了老娘说话便不管用,他去便由得他去罢,只别把人接回来便是!”
颐德堂母子这一番龃龉虽未传出去,但母子间这两天气氛不谐却是明眼人都看出的事。于是祈家上下皆是提着小心,屋里头伺候的丫头婆子们更是屏息凝气,唯恐惹了主子的眼。
魏姨娘所居的疏影阁更是如此。自那日侯爷宿过一晚之后,魏姨娘便一直悒悒不乐,丫头们行动间尤其是格外小心,生怕惹得魏姨娘不快。。
也就魏姨娘的贴身丫头小竹知道症结所在,见魏姨娘这几日一直消沉不乐,到底还是偷偷劝道:“我知道姨娘心里头委屈,只姨娘也得小心装出个样子来,要是让那边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姨娘,说姨娘心存怨怼呢!”
她不说倒还好,一说魏姨娘眼圈都红了:“我心里实在是难受。长这么大,也没有丢过这么大的脸。说我不刷牙倒罢了,大不了以后多买些牙粉,这值当几个钱。可说我不爱洗澡,这,这怎么说理去?”
她眼泪再忍不住,老大一个人了,叫人话里话外嫌弃不爱洗澡不爱干净,怎么能受得了?
她抽噎着说道:“他是侯爷,一家子人都围着他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说要洗澡,灶上的人上赶子的伺候,一天洗多少次都由得他去。可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洗次澡,便得使灶上的婆子们烧水,找人给我送水倒水的。这哪一样不得要钱使唤?我一个月才几个钱经得起这样抛费?便这样,一个月洗个三四回,都有人挑剔我,说我事儿多。要是跟他说的那样天天洗澡,只怕府里都容不下我了!小竹,咱们多少年一起过来的,你说我是那等邋遢腌臜的人么?”
“姨娘自然不是那等样人!”
小竹与魏姨娘是当初一起被罗侯爷送于祈瑱的,两人关系最为亲厚,说话也不避忌什么,当下便道:“依着我看,明明就是侯爷自己性子古怪,不好伺候!”
魏姨娘那哭得红红的眼睛也是一亮,道:“你也这么觉得是吧?我早就觉得侯爷这个人性子古怪的很。”
她抽嗒着继续抱怨:“咱本来就是伺候人的,又是这么个出身,也不指望侯爷如何体贴,能有个好脸色便是万幸。可侯爷这个人,一年到头的,你可曾见他笑过几次?每回来,再是小心伺候,毛病也能给你挑剔出一大堆来。你还记得不,就去年,竟说我屋里帐子颜色太轻浮!”
她想到此事眼眶便又红了:“那屋里头的帐子能是由得我选的么?不还是管事送来什么样、我便用什么样?”
小竹赶紧安慰她:“姨娘那回可没有吃亏,后头管事又送来好几顶帐子呢!”
魏姨娘也被她带偏了:“这倒是,那个燕子衔柳的帐子我还挺喜欢的……不是,我不是说这个,吃亏是不曾吃亏,可任谁回回这样被人挑剔能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