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夫人骂了程嘉束几句,见她跟个面团似儿的,没半分脾气,哼了一声。她原本就气恼祈瑱自作主张接程嘉束回来。如今天赐良机,祈瑱这几日不在,焉有不趁机收拾程嘉束的道理。
抽完一袋水烟,裴夫人懒洋洋道:“程氏,去给我端盏茶漱口。”
丫头们知道裴夫人的习惯,早就备好了热茶,当即斟了一盏递给
程嘉束。
程嘉束接过茶盏,摸摸了杯子,见温度适宜,便双手奉给裴夫人。
茶刚入口,裴夫人便一口喷出来,又狠狠将茶盏朝程嘉束扔去,骂道:“毒妇,这大冷的天,竟给我斟这样的凉茶,是我害死我不成?”
程嘉束见裴夫人将茶吐出来便有准备,微偏了偏身子,那茶盏便未砸到她,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明知裴夫人是刻意为难,程嘉束也没有办法,只有低头行礼:“是媳妇的不是。望老夫人恕罪。媳妇再重新给老夫人沏盏茶。”
裴夫人却不依不饶:“谁家媳妇伺候婆母跟你一般,没有半分诚意孝心。不过叫你服侍婆母两日,便大错小错不断,分明没有将我这个婆婆放在心上。罢了,我老婆子也不敢要你伺候,你去外头跪着罢。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进来。”
一室丫环婆子皆不敢言,祈妈妈待要劝解,见裴夫人脸色,也不敢多言。她虽说是祈瑱派来的,可也不过是个下人,也就敢在小处上给程嘉束行个方便。此时裴夫人刻意为难,便是她劝了也无济于事。
况且,天底下做婆婆的,有几个不为难媳妇的?夫人出去跪一会子,让老夫人消消气,她那个时候再求情也来得及。
祈妈妈想到此处,也低头不再多言。反而是冯妈妈,上前来请程嘉束:“夫人,请。”
程嘉束看了冯妈妈一眼,转身出了厢房。
冯妈妈替她掀了正堂的帘子,道:“夫人见谅,劳烦夫人就跪在正房台阶下罢。”
冷风灌进正堂,吹到身上,程嘉束不由打了个激灵。她看看自己身上只穿了室内的小袄,便道:“劳烦妈妈,将我的袄子取过来罢。”
冯妈妈皮笑肉不笑道:“老夫人没有吩咐,奴婢可不敢擅自做主。”
程嘉束抬眼看了这个婆子一眼,她默不作声走下台阶,转身对着正堂,直直跪了下去。
冯妈妈见她跪下,便也掀帘子进屋。这么冷的天,她可不会在外面守着。院子门口还有婆子看着,谅夫人也不敢偷奸耍滑。
程嘉束上身单薄,只幸好她腿上穿得厚实,还戴了护膝。便是寒风吹在身上,腿上却还暖和。
此时天色一片晦暗,又是零星飘起了雪花。这几日天冷,雪断断续续地,便没有停过。不过片刻,台阶上便积了薄薄一层雪花。
程嘉束跪了盏茶功夫,她身上单薄,已开始觉得寒风往骨头里钻了。只正堂还是没有动静。
她看着地面,忽然觉得意兴阑珊。
程嘉束自认为自己没有远大志向,亦没有什么铮铮铁骨。有了彦哥儿之后,她所求的,无非是跟孩子安稳平淡地过自己的日子。当然,如果可以,尽量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一些。
从前想离开祈家,也都是因为,只有离开祈家,才能远离是非,保证自己跟孩子的安全,也才能自己掌控自己的人生,不受别人摆布。
后来改变态度愿意回祈家,是觉着有祈瑱护着,想来她母子是没有了性命之忧。既然现成的安稳日子在眼前,又何必非要去过那颠沛流离,前途未知的日子?
她以为为了自己跟孩子的将来,自己能够忍受旁人的刁难与折辱。
但事到临头,她发现,自己忍受不了。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她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归属,所以她不介意旁人的无视与冷待。然而这种当面的羞辱,是她完全无法接受的。
当羞辱赤裸裸地砸到头上,程嘉束才想起,她从前想要的,不仅仅是安宁富足的生活,更重要的是自主与不受摆布的人生。
只是,她嘴上说着不信祈瑱,但在他日积月累的示好之下,终究还是不由自主地软化下来,屈服于安稳富足的诱惑,忘却了自己最初的想法。
从我没有坚持自己本心的那一刻起,就做错了……程嘉束想。
既然错了,那现在回头,也不算晚。
而至于所谓的前程。
程嘉束自认自己对儿子的爱纯粹而赤诚。她尽自己所能给孩子打造一个舒适的环境,想法设法替他找老师,让他尽可能学习成长,有存活于世的本事。
可是,时至今日,她发现,她其实不是一个为了孩子能够牺牲一切的母亲。
她已尽到自己所能,至于其他,她亦有不能放弃的坚持。
程嘉束慢慢站起身,拍了拍有些麻木的腿,漠然转身,朝院门口走去。
颐德堂守门的两个婆子正在门房里烤火。见程嘉束过来,赶紧起身相迎。
程嘉束目光淡淡扫过二人,吩咐道:“开门,我要出去。”
婆子被她气势所慑,一时竟不敢说什么。赶紧打开门,程嘉束裹紧身上的夹袄,跨过门槛,大步而去。
两个婆子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