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般若五感已经极其模糊。
她被安置在一张硬木长榻上,感觉自己飘浮在一片灰色虚无之中,四顾空茫,没有声音,没有冷热。
她用力把手抬到面前,睁大双眼去看。
怎么也看不见。
蔺青阳无意间瞥过一眼,立时惊出一身冷汗——她快要把指尖扎到眼珠上去了。
丹在鼎中,仍未成型。
他不得不腾出手来抓住她,撕碎一件袍子,用长布条将她手脚分别缚在床榻四根角柱上,这才放心继续去炼药。
南般若感觉不到自己被束缚。
她“望”着面前的虚空,倒也不觉得害怕,神思飘散,想起了一些久远的细碎往事。
她身体太弱,小时候常常卧床不起。
有一次得了风寒,差点熬不过去。
她清晰记得当时感受——也像这样躺着,一根手指也动弹不了,轻薄的棉被盖在身上,却好像山一样沉,压得她喘不上气。
她发不出声音,也推不开棉被,感觉糟糕透顶。
阿父是个粗人,生怕她冷,还硬给她再加一床被子。
然后阿父就挨揍了。
二伯伯正好来看她,见她被捂得面红耳赤,始作俑者南戟河竟然还在一旁乐呵(看女儿脸色终于红润了),二伯伯一怒之下抡起老拳,一拳怼在那个无良父亲的腰眼子上。
阿父起先不服。
二伯伯挪走了她身上小山一样的棉被,把她扶起来,在她身后垫了几只胖枕,然后问她:“小般若,你说你爹该不该揍?该揍,你就眨眨眼!”
她用尽全部力气眨眼,眼睫毛都挥出了残影。
于是那一顿胖揍,阿父挨得心甘情愿。
二伯伯就是她的救命恩人。
而三伯伯就不同了。
三伯伯每次来,都会给她带上最新炮制的补药,背着人,偷偷骗她喝。
若是效果好,他就跑到阿母面前去邀功;若是效果不好,他就让南般若闻迷香草,让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总之三伯伯绝对不是一个好人。
四姑姑喜欢动针,每次过来,都用针把她扎成一只小刺猬。
每次被针灸,年幼的南般若总要连续做上好几天噩梦,梦见四姑姑走的时候没把银针拔干净,有那么几根针钻到她身体里面,顺着血液流啊流,流到五脏六腑。
还有六叔,七姑……以及糟老头。
这些人临走时都要特意交待一句:“不准告诉任何人老子/老娘来过这里!”
其实每个人都来过。
她这只弱不禁风的小病猫,从小就被许许多多的人看顾,养到这么大一只。
*
蔺青阳喂药的时候,发现南般若眼角滚下一颗小小的泪珠。
他将药丸抵入她口中,伸长手指探到她咽喉,稍微用力,迫使她本能发出吞咽反应。
“咕。”
解药入腹。
他倾身,薄唇覆到她眼角,小心吻去那滴泪。
“般若不哭,你不会有事。”
“我不会让你有事。”
“你要一直陪着我,永远、永远……”
鲜红如信的舌尖掠过冰冷的牙齿,卷走那颗衔在他唇间的泪珠。像她这样香甜如蜜的人,眼泪竟然也是苦味的。
良久,南般若眼睫终于颤了颤。
她睁开双眼,视线仍然模糊。
蔺青阳的轮廓距离她很近,近到呼吸相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