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素来率性而为,无可,无不可。
裴越不同,他乃裴家家主,担负阖族信誉和前程,他的妻子不仅要替他延绵子嗣,亦要主持中馈,而这些她都给不了他,自然不能再去招惹他。
除非他来。
这段时日,裴家姑娘时常来侯府走动,就连婆母荀氏也来串过门,裴承玄更是三天两头造访,将李府当第二个家,没事便跟着青禾习武。
独裴越不见踪影。
他近来实在繁忙,自皇帝立七皇子为太子,内阁也随之调整,裴越被擢升为次辅。首辅康阁老并不精于政务,不过是皇帝用来镇住朝堂牛鬼蛇神的幌子,整个内阁实权尽落裴越手中,再加上三法司那一摊子事,更是千头万绪。
案子一桩叠着一桩,他一月有大半宿在官署区。
李襄与怀王一案,足足审理了三月方了结,皇帝下旨恢复李襄侯爵之位,谥号“忠武”,有意将其遗骨迁入皇陵安葬,却被李老太太婉拒,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他大抵是愿意与他的将士们葬在一处的,不必再挪了。”
皇帝也就不再强求,却赏赐侯府良田千亩、铺面十间,其余珍宝奴仆不计其数,曾经寂寂无人的北定侯府,转眼间喧嚣再起。
七月二十这一日,朝廷将李襄牌位迁入太庙。明怡奉旨入宫行祭拜大礼,她与裴越这一日在官署区见了一面,二人隔着斜风细雨遥遥照了一眼,相隔甚远,均未看清对方的眉目,之后一人上殿面圣,一人怀揣朝廷正名的文书折返侯府。
隔着人海茫茫,背道而驰。
也是这一日夜,傍晚一场急雨过境,天光微开,苍穹透出一片深邃的蓝。
石径倒是干得快,院子里的花草却依然沁着水汽,虽已立秋,夜风却尚未褪去燥意,闷热的晚风覆在面颊带着潮气,明怡悠闲地在小跨院的廊庑上煮上一壶茶。
恍惚间听见什么动静,她朝墙下那扇小门望去,心念微动,抬步过去,轻轻将门扉拉开。
朗朗苍穹之下,孑然立着一人。
只见他一袭雪色长衫,静静立于月下,眉目线条干净得如同山水画中寥寥数笔的远峰,周身仿佛笼着一层清寂之气,足以隔绝尘世喧嚣。
明怡看到他,眼底微微一亮,本想问他为何而来,却又觉得不必多问。
他来了,便好。
继而唇边漾开一丝洒脱笑意。
对上她那笑,裴越蓦地有些不自在,随口道,
“李府的月色不错,不知不觉便走到这来了。”
些许是数月未见,竟还有些尴尬,这位在宦海沉浮的阁老,开口竟也起了个如此生硬的兴头。
明怡懒洋洋倚着门扉,附和一句,“今晚月色着实不错。”
言罢,二人不约而同看向头顶,一轮缺月挂在半空,些许云纱从周身覆过,遮遮掩掩,欲说还羞。
哪来的什么月色。
谁也没戳破谁,明怡往后一让,“正好煮了一壶茶,裴阁老不如进来坐一坐?”
裴越没有犹豫,抬步跨进门扉。
明怡将门掩好,回过眸,却见他清清朗朗立在石径处,四下打量。
这间跨院十分逼仄,屋檐甚至有些简陋,些许水渍顺着檐角往下滴落,是立秋后的第一场雨。廊庑的灯盏并不明亮,与冷月透下来那点微弱的银芒交织,恍若盘桓在院间的一层暖烟。
裴越大抵嫌屋子简朴,问道,“你就住这?”
明怡往里面指了指,“里边还有一间正院,这不过是一间小跨院而已,偶尔无趣,在此歇晌。”
裴越不再言语,目光却落回她身上,那双静澈如潭的眸子缓缓眯起,折出一缕冷芒,如刺一般黏在她周身。
明怡被他盯得有些莫名,打门槛处一步一步踱过去,逼近他眉目,负手昂然迎视他冷冽的目光,问道,
“想清楚了?”
月光流淌过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明暗交错间,裴越眼神锋利,“你为何不来找我?”
明怡理所当然反问,“你不也没来吗?”
裴越胸腔被气出一声笑,齿间微紧,“我就想看看,你的心能有多狠。”
明怡应着这话,双臂缓缓覆上他肩骨,继而往后圈住他脖颈,眼神明利而张扬,“我的心还能更狠。”
裴越负手不动,任她环着,身形并未向前倾靠分毫,“若我不来,你便永远不会去裴府,是也不是?”
明怡没有否认,对上他咄咄逼人的目光,语气放缓了些许,“你要的,我给不起。”
“你怎知我要什么?”裴越忽然往前近一步,逼得明怡险些后退,不得不圈得更紧,下身相贴,衣摆擦在一块,熟悉的体香交错交缠。
明怡微微垫了下脚,唇悬在他薄唇一寸之处,视线自他唇瓣一寸寸上移,深望入他眼底,好似要被他眼底那抹幽芒卷进那片深渊里,
“我不知你要什么,我却深知裴家家主要什么。”
裴越对这个答案似乎十分不满,忽然抬手握住她脖颈,将人往怀里一摁,搂住她柔韧的腰肢,转身朝廊庑方向去,一步一退,二人身子跌撞在廊柱,明怡立在台阶处,略高一步,二人视线齐平。
裴越忍着怒火,贴着她唇一字一顿,“你既知裴家家主要什么,最初为何要来招惹我?”
招惹了他,又扔开他,整整三月,只言片语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