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皇后心知肚明,老太太这是不待见她,不愿挨着她坐。
她默默绞紧手中帕子,眼神却忍不住瞥向老太太身旁的明怡,彼时明怡正垂眸为老太太垫靠枕,浓密眼睫轻敛,似阖非阖,眼睫的弧度竟与皇帝出奇的一致,皇后顿时心惊肉跳,看第一眼甚至不敢看第二眼。
正要移开目光,明怡忽然抬眸,皇后视线被逮了个正着,心猛地揪住,连呼吸好似被剥夺,痴痴凝视她,这一眼隔了整整二十四年,姑娘眉眼极是陌生,陌生到令人恍惚,好似这段时日的担惊受怕懊悔牵挂均是幻象,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张明致面孔与记忆尘埃里的那张皱巴巴的小脸相重叠,眼角渐渐沁出湿意,水光漫过眼眶,模糊了她的身影,待皇后回过神,明怡早已调开视线,与身旁人说话去了。
席间皇帝与老太太叙了几句家常。
旁的也不敢多问,就问她身子如何,吃什么药。
隔着一桩惊世骇俗的叛国案,隔着三万将士的生死,隔着李襄悲壮而惨烈的牺牲,隔着帝王的猜疑,这一场寿宴无疑多了几分沉穆的气氛,好在崔序是个出了名的和事佬,席间不时与老太太搭话,以缓和气氛,提李襄便是揭人伤疤,提李蔺昭亦难免令人叹惋,无奈之下,崔序也只能将话题往明怡身上引。
一开腔那自是满口夸赞,“有道是将门出虎女,我方才半路遇见周衢指挥使,提到那夜剿平叛军,蔺仪姑娘是足智多谋,果敢能决,很令指挥使钦佩。”
老太君将明怡的手拉至自己掌心抚着,看着孙女回,“她呀,不过是拾她哥哥牙慧罢了,哪有什么真本事,均是诸位将士的功劳。”
崔序笑道,“老太君过谦了,不知往后蔺仪姑娘是回莲花门呢,还是留在京城?”
老太太道,“还去什么莲花门!姑娘年纪不小,就留在京城踏实过日子。”
崔序讶道,“这么说,老太太是打算将蔺仪姑娘嫁出去?”
老太君闻言唇角微微一滞,渐渐荡开一抹笑,笑而不语。
崔序说完,发觉衣角被人扯了扯,他愣是视而不见,不着痕迹将之拂开。
没法子,姑娘家的一不用考功名,二不用立家业,可不就嫁人一途,老太君明显对帝后不是很热络,他既要找话题,也只能往明怡婚事上扯,如此,也只能对不住你裴东亭了。
裴越气得闭了闭眼。
果然皇帝视线也在裴越和明怡之间调转,也不知是试探与否,竟是问起裴越,
“裴卿,你与蔺仪做过夫妻,她如今已非叛臣之后,不知裴卿可愿与她再续前缘?”
这话问完,横廊内顷刻收了声,四下落针可闻。
数道视线聚于裴越身上,均替他捏了一把汗。
北定侯府乃太子外家,裴越一旦娶李蔺仪,便是东宫外戚,一旦他成了太子的人,便等同于太子已握住整个内阁,试问哪个皇帝乐见其成?
首辅康季狠狠剜了崔序一眼,怨他捅了马蜂窝。
崔序也是叫苦不迭。
裴越脸色却静得出奇,自与明怡和离,他便猜到迟早有这么一问,这不啻于诛心之问,人他肯定是要娶的,只是眼下太子根基未稳,时机未到,这会儿不宜与皇帝争锋,皇帝很显然是在考量他对祖训的忠诚程度,以来衡量他值不值得委以重任,最终接手内阁。
即便是权宜之计,可拒绝二字裴越迟迟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明怡突然起身,来到皇帝跟前,拱了拱袖,
“陛下,男婚女嫁讲究你情我愿,您不能光顾着问裴大人,也得问问臣女的意思。”
皇帝眼底闪过一丝怔色,失笑道,“哦,蔺仪是何打算?”
“臣女这辈子就没打算嫁人。”明怡语气干脆,不遮不掩,亦不犹豫,“当初若非恰好逮住了裴家那份婚约,借机上京,否则也不会叨扰裴府。”
皇帝不赞同她的念头,“蔺仪,你爹爹在世,当不愿看着你孤苦一人。”
明怡直视皇帝双目,幽幽一笑,“陛下的意思是,要逼着我嫁给旁人?”
她刻意将“旁人”二字给咬了咬。这个“旁人”当然指的是除裴越以外的男子。
皇帝脸色微微一僵。
平心而论,他自然不愿自己苦心栽培的内阁接班人与任何皇子过往甚密,却也着实不忍见明怡无依无靠,故而有意在京城世家子弟中替她择一门婚。
只是,皇帝没料到明怡将话挑得这么明。
一时有些难堪。
明怡不打算太给皇帝留情面,“陛下绝了这等心思罢。我的婚事,除了我自己,谁也做不了主。”
当一人有绝对武力在身时,她不习惯向任何人低头。
哪怕那个人是皇帝。
明怡今日当众回绝皇帝,亦是对皇帝的敲打,令他莫再打她婚事的主意。
皇帝眼底闪过几分怒色,内心气极反笑,他还是头一回遇着这么一个令他无计可施之人,上回用一句“多谢圣上赐还双枪莲花”,将一桩忤逆之罪给轻轻揭过,今日又当众顶撞他,偏他一点法子也无,谁叫人家一身虎胆,一身本事呢。
皇后见状连忙出声缓和气氛,她斥了明怡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