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千里之外的另一片夜空下,空气里没有海盐的清新和烤肉的香甜,只有发酵过度的廉价啤酒、劣质香烟和无处安放的绝望混合成,令人窒息的味道。
漂亮国,芝加哥,一家开在铁轨旁,名字土到掉渣的“老爹酒馆”。
“轰隆隆——哐当!哐当!哐当!”
一列沉重的货运列车呼啸而过,整个酒吧都跟着剧烈震颤,桌上的酒杯叮当作响,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仿佛这间破败的木屋随时都会散架。
每一次的轰鸣,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人的神经上。
角落的卡座里,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桌上摆着一瓶喝掉了大半的杰克丹尼,两个空杯子,还有一个满的。
楚子航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地往自己嘴里灌着烈酒。
他喝酒的样子不像是在品尝,更像是在执行一道程序,一道用酒精麻痹神经、烧灼灵魂的程序。
他那双凌厉的双眼,此刻却黯淡得像两块被水浸透了的余烬,看不见半点光亮。
零坐在他对面,依旧是那副三无少女的精致模样,只是她面前的杯子里是清水。
她没有劝阻,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像一个最沉默的守望者。
路明非坐立不安,屁股底下像长了钉子。
他觉得自己像是误入了一场黑帮大佬的最终谈判现场,而他就是那个随时可能因为说错一句话就被拖出去沉江的倒霉马仔。
他想说点什么,想活跃一下气氛,想讲个“你的内裤是什么颜色”之类的烂笑话。
但他一抬头,看到楚子航那张比西伯利亚冰原还冷的脸,所有到了嘴边的骚话都瞬间冻成了冰碴子,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师兄……那个……要不,咱换个地方?”
“这儿也太破了,火车一来跟地震似的,喝酒都没气氛。”
憋了半天,路明非搜肠刮肚,挤出这么一句自己都觉得蠢的话。
楚子航没理他,机械地抬手,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
琥珀色的酒液在昏暗的灯光下晃动,映出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师兄,你……你少喝点吧,这玩意儿伤身。”
“真的,我上次看健康讲座,专家说……”
路明非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自己都觉得这废话苍白得可笑。
跟一个能手撕死侍的怪物谈酒精伤身,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又一列火车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碾过,整个世界都在颤抖。
在这能听到自己心跳的短暂死寂里,楚子航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低,很哑,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互相摩擦,每个字都带着血沫。
“她说……她喜欢看科幻片。”
路明非愣住了,没跟上这突如其来的频道切换。
“她说不喜欢看爱情片,因为里面的男女主角都太蠢了,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吵上半天,矫情。”
楚子航盯着杯子里的琥珀色液体,像是在看另一个被遗忘的世界。
“可她自己却会因为电影里一只机器狗为了保护主人而牺牲,哭得一塌糊涂,眼睛肿得像核桃。”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只是在陈述,陈述那些被强行从记忆深处挖出来,带着血肉的碎片。
他喝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他却毫无反应。
“她说水族馆里的鲸鲨,像一座会游泳的孤独岛屿,又温柔又巨大。她说我们下次再一起来看它。”
“她说图书馆三楼靠窗的那个位置,下午四点的阳光最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能闻到书页和阳光混合的味道,睡午觉最舒服。”
“她说仕兰中学后面那条小吃街的章鱼小丸子,是全世界最好吃的。”
“一定要加双份的木鱼花和海苔碎,不然就没了灵魂。她会把最好吃的第一颗给我……”
他每说一句,就喝下一大口酒。
那些曾经被他深埋在记忆最底层,被无形的力量格式化,此刻却伴随着剧痛翻涌而出的画面,被他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一片一片笨拙地重新拼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