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理解母亲这种朴素而直接的喜悦和骄傲。
儿子有出息,就是母亲最大的荣光,这种精神上的满足感,对她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好,正好我也饿了。食堂今天好像有红烧带鱼?”阳光明顺从地点点头,配合着母亲的兴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母子俩并肩向工人食堂走去。
正是用餐高峰,食堂里人声鼎沸。
排队打饭的窗口排着长队,工人们拿着铝制饭盒,互相说笑着,敲打着饭盆。
张秀英一进食堂,腰杆挺得笔直,脸上笑容灿烂,声音也格外响亮,逢人便打招呼。
阳光明升了副主任,行政级别也提高到了二十一级。对张秀英来说,这是天大的事,但这件事也只是在关心阳光明的小范围之内传播,厂里的大部分工人都不会关注这种和自己无关的事。
“王师傅,吃饭呢?今天这米饭蒸得挺暄乎!”
“李大姐,你也刚打完饭?哎哟,这带鱼段看着挺宽!”
她不停地和相熟的工友打着招呼,然后看似随意,实则刻意地把身边的儿子推向前台,话里话外引向主题。
“哎哟,张师傅,这是等着儿子一起吃饭呢?光明现在可是大忙人!”有相熟的女工笑着搭话,目光在阳光明身上转了一圈。
“可不是嘛!”张秀英嗓门亮堂,仿佛要让半个食堂的人都听见,“这孩子,现在是真忙,厂里事多,想跟他一起吃顿饭都难。
这不是今天他们厂办下了文件,升了那个……副主任了嘛!
副科级!
我说什么也得拉他出来,小小庆祝一下!”
她故意把“副主任”和“副科级”三个字咬得特别清晰,重音突出。
“副主任?哎哟!光明升官了?副科级了?真的假的?”周围立刻投来更多惊讶和羡慕的目光,有人凑近了些。
“啥时候的事啊?张师傅你可真行,养出这么出息的儿子!光宗耀祖了啊!”
“光明这才多大啊,进厂才几天?就是副科级干部了?了不得!了不得!赵厂长真是重用人才!”
“工资也得涨不少吧?副科级,得有好几十块吧?”
张秀英享受着众人聚焦的恭维,脸上笑开了花,皱纹都舒展开了,嘴上却还要努力谦虚几句:
“哎,都是组织上培养,领导看得起他,孩子自己嘛,也算肯干,有点小运气……工资嘛,是涨了点,具体多少我还真没细问,好像是……六十二块?”
她仿佛才想起来似的,用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报出这个令人咋舌的数字,效果却更佳。
果然,周围又是一片更大的惊叹和啧啧声。
“六十二块?我的老天爷!比我家那口子工资还高出一大截呢!”
“张师傅,你这以后就等着享清福吧!儿子这么有出息!”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我家那个小子比光明还大两岁呢,还在学徒期晃荡呢!”
阳光明站在母亲身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略显谦逊的笑容,对着各位叔叔阿姨点头问好,并不多话,偶尔说一句“都是组织培养”、“还要继续努力”之类的套话。
他知道,此刻自己只需要当好一个背景板,一个母亲骄傲的注脚和展示品。
母亲需要这份来自周围工友的认可和羡慕,来填补她多年来含辛茹苦、默默付出后所渴望的精神慰藉和荣光。
他看着母亲脸上焕发出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扬眉吐气的光彩,觉得配合一下母亲的这点小虚荣,非常值得。
这顿午饭,在母亲不断接受各方祝贺和阳光明低调应对中度过。
张秀英胃口大好,平时舍不得吃的炒肉丝,就着大米饭吃得干干净净,脸上始终红扑扑的。
吃完饭,母子俩走出喧闹的食堂,热浪依旧。
张秀英脸上的红晕还没完全褪去,拉着儿子的手叮嘱:“下班早点回家!这么大的喜事,咱家必须得好好庆祝一下!我下班就去副食店,看看能不能割点肉,再买条鱼。回家把这个好消息一说,你爸你哥他们肯定会高兴坏了,晚上咱们包饺子!”
“好,我知道了妈。”阳光明答应着,“您也别太破费,天热,东西多了也放不住。”
“放心吧!妈心里痛快,浑身是劲!热不怕!”张秀英风风火火地摆摆手,脚步轻快得像是要飞起来,和儿子分别后,重新回到车间办公室。
下午下班后,阳光明没有直接回石库门,他先绕道回了自己的那间筒子楼宿舍。
他用钥匙打开自己那间小屋的门,一股积蓄了一天的高度闷热扑面而来。
他关上门,狭小的空间里像个烤箱。
他进了小隔间厨房,打开后来添加的一个小橱柜,从里面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二十个洗得干干净净、青皮油亮的咸鸭蛋,个个饱满,他用旧报纸小心地包好,沉甸甸的一包。
沉甸甸一大块,足有五斤重的金华火腿,已经分割成适合家庭烹煮的小块,深红的瘦肉纹理清晰,雪白的脂肪厚实均匀,散发着独特的咸香。
他又从冰箱空间里取出二斤酱牛肉,用油纸包起来。酱牛肉色泽酱红油润,肉质紧实,隔着纸都能闻到浓郁的酱香味。
他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仔细装进那个军绿色的帆布挎包里,挎包瞬间被塞得鼓鼓囊囊,沉甸甸地坠手。
看着这一包丰足的、实实在在的好东西,他心里也充满了踏实感和一种能为家庭带来改善的满足感。
然后他才背上沉重的挎包,锁好门,踏着夕阳依旧灼人的余晖,朝着石库门的方向走去。
弄堂口比平时更热闹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