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在寂静的天井里显得格外尖锐。
阳永康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手里的蒲扇也不摇了,脸色沉静,但眼神深沉地看着女儿。
阳光明也站起身,默默走到母亲和姐姐身边,目光扫过那个巨大的包袱,眉头微微蹙起,顺手接了过来。
阳光辉原本在屋里逗壮壮玩,听到外面的动静不对,也抱着孩子走了出来,看到妹妹的样子,愣住了。壮壮似乎感受到紧张的气氛,嘴一瘪,也要哭出来。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追问和关切的目光下,香兰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出了缘由。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时不时被哽咽打断。
原来,一个多月前,她带着孩子回到婆家之后,刚开始那半个月,情况还好。
婆婆王氏经历了丧子之痛,对她也算体贴,嘘寒问暖,家务活也抢着干,婆媳间甚至有种相依为命的亲切感。
她那时还暗自庆幸,觉得虽然失去了丈夫,但至少婆婆明事理,日子还能过下去。
她甚至想着,等过段时间,心情平复些,就和婆婆好好商量一下以后的日子怎么过,那两张存单的钱,将来怎么用在孩子身上。
但和睦的日子也就持续了半个月。
之后的一天,王氏拉着香兰的手,坐在堂屋里,语重心长地说了许多话。
先是说香兰年纪轻轻守寡不容易,带两个孩子更辛苦,又说自己老了,帮不上太多忙,心里愧疚。
说着说着,话题就转了向。
这场恳谈,她原来是有两个目的。
第一个目的,是想让香兰把手里那两张定期存单交出来,由她来统一保管。
王氏的理由是,香兰太年轻,没经过什么事,这么大两笔钱放在手里,她不放心。万一丢了,或者被人骗了,那可是建军的命换来的,是阿毛将来的依靠。
她自己是过来人,有经验,钱放在她这里最稳妥。说话时,王氏的眼神闪烁,不敢直视香兰。
第二个目的,是希望香兰以后每月发了工资,都上交给她。
王氏觉得,自己是一家之主,以前建军在世时,每月的工资都是交到她手里的,由她来统一安排家用,这是老王家的规矩。
现在建军没了,但香兰顶了他的班,挣的这份工资,自然还应该按老规矩办,交给她来保管分配。
她说这话时,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天经地义。
香兰听完,心里顿时就凉了半截。
这两个要求,她一个都无法接受。
她几乎立刻就能猜到,肯定又是两个大姑姐王金环和王银环,在婆婆面前念叨了什么。
她们肯定是眼红这笔钱,又觉得自己嫁出去的女儿,没法名正言顺地沾手,就撺掇老太太出面。
偏偏王氏又是个耳根子软,没主见的,被女儿们念叨久了,心里也就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那两张大额存单,都是上次两边至亲在场,一致同意由她保管的,怎么能出尔反尔。
至于工资,她自己辛辛苦苦上一个月的班,流汗出力,凭什么要交给婆婆?她又不是那种不会过日子、乱花钱的人。
以前建军在世的时候,她就不同意建军把工资全部上交,觉得小两口怎么也得留点钱在身边,应付个不时之需,或者给红红买点零嘴小玩意儿。
但老太太死活不同意,为了这事,她和建军还闹过别扭。
最后到底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建军还是把工资悉数上交了。
结果就是,建军去世后,她翻遍整个家,自己手头只剩下十来块钱,还都是她以前偶尔打零工攒下的。
那些上交的钱被老太太死死攥在手里,手紧得很,轻易不肯拿出来。
她但凡开口要点钱,哪怕是为了买粮买菜这种正经理由,也要被老太太盘问半天,最后还要听一顿数落,说什么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就知道伸手要钱。
这种仰人鼻息、伸手要钱,还要看脸色的日子,她一天都不想再过了。
现在自己好不容易有了工作,能挣工资,怎么可能再交出去。
她对公婆一向孝顺,建军走了,她也愿意替建军尽孝,为他们养老送终。但她有自己的底线,不是什么事都会盲目听从。
两个要求,香兰都明确拒绝了。
她说存单是大家说好由她保管的,不会交出去。工资是她劳动所得,要自己支配,但会负责家里的开销,也会给婆婆养老钱。
她说得尽量平静,但手指却在微微发抖。
王氏显然没料到儿媳妇这么强硬,脸色当场就不好看了,嘟嘟囔囔地说香兰不信任她,翅膀硬了就不听老人言。
虽然没大吵大闹,但不满和隔阂已经种下。那天晚上,王氏饭都没吃几口,早早地就关了自己房门。
从这一天起,王氏的态度就变了。不再嘘寒问暖,反而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
香兰下班回来做饭,她说咸了淡了,不是嫌酱油放多了,就是说盐撒少了。
洗衣服,她说没洗干净,浪费肥皂,指着领口袖口根本看不见的污渍说事。
哄孩子声音大点,她说吵得她头疼,摔门而出。
对孩子,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宝贝心肝地疼,偶尔抱抱阿毛,也是很快就塞回给香兰,嘴里还念叨着“累死我了”、“老了不中用了”。
目的很简单,就是要给香兰施加压力,让她屈服,乖乖把钱和工资交出来。
香兰性子硬,受累不怕,但受不了这种无缘无故的刁难和持续不断的精神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