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告别拥挤的隔间,拥有独立的空间,在这个住房极度紧张、几代人挤在一屋的时代,这简直是梦寐以求的奢望!是生活质的飞跃!
“明白!厂长!谢谢您!太感谢了!”阳光明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他知道赵国栋这番话的分量,也明白这是对方在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对自己的器重和未来的承诺。
这不仅仅是房子,更是对他能力和价值的最高认可。
“嗯,沉住气,等好消息。”
赵国栋满意地点点头,脸上带着运筹帷幄的笃定,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红蓝铅笔,“这次从上而下的宣传风,我们算是牢牢抓住了风口。你的文章,就是这风口上的翅膀,飞得越高越好!”
接下来的日子,阳光明是在一种混合着期待、兴奋和隐隐自豪的情绪中度过的。
赵国栋的话如同一颗定心丸,沉甸甸地揣在心里,让他不必再为奖励的落实而焦虑。
他可以更耐心地等待着那辉煌时刻的到来,等待着报纸上的铅字变为通往新生活的钥匙。
厂里,部分消息灵通的人似乎也提前打听到了什么。
车间主任们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和客气;走廊里遇到的工友,打招呼的声音似乎也响亮了些,带着好奇;甚至食堂打菜的阿姨,舀给他的那勺菜似乎都比往日多了些油水。
投向他的那些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有羡慕,有敬佩,有好奇的打量,也有隐隐的审视。
阳光明尽量保持着平日的谦逊低调,但心底那份按捺不住的喜悦,还是让他的步伐比平时轻快了许多。
《工人日报》的效率果然如张编辑所言,高得惊人。
九月十八日,清晨。
厂区高音喇叭在播放完雄壮的《东方红》乐曲后,短暂停顿,随即播音员那熟悉而激动的声音再次响彻全厂,穿透了机器的轰鸣:
“全厂职工同志们!喜讯!特大喜讯!
我厂赵国栋副厂长秘书阳光明同志的文章,再次刊登在今天出版的《工人日报》上!
题目是——《机器旁的‘老中医’——记细纱保全工李根生的听诊绝活》!
这是对我厂工人阶级技术钻研、岗位奉献精神的崇高礼赞!
让我们向李根生同志学习,也向阳光明同志表示祝贺!”
瞬间,细纱车间成了焦点。
巨大的细纱机隆隆作响,飞旋的纱锭像一片银色的森林。
正在给一台细纱机“把脉”的李根生老师傅,耳朵几乎贴在机壳上,听到广播里自己的名字和外号,那张饱经风霜、总是没什么表情、像块老榆木疙瘩的脸,先是愕然,随即迅速涨红,连耳朵根都红透了。
他下意识地想缩回身子,躲开周围工友投来的如同探照灯般聚焦的目光和善意的哄笑,却笨拙得差点被脚下的油管绊倒。
一个年轻保全工大笑着拍他的背,用带着浓浓魔都腔的普通话喊道:“李师傅!‘老中医’!上报啦!全国都晓得你的本事了!灵光!顶顶灵光!”
周围的工友也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祝贺。
李根生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最终只挤出几个字:“没有…没有…有啥好写的…”
可那微微颤抖的手,下意识地抚摸着刚刚“听诊”过的冰冷机壳,还有眼中一闪而过的湿润,却暴露了他内心掀起的巨大波澜。
几十年默默无闻的坚守,在这一刻被赋予了无上的荣光,像一道迟来的阳光,照亮了他布满油污的工装。
他只觉得嗓子眼发堵,用力清了清喉咙,弯下腰,更加仔细地检查起机器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平息内心的激荡。
九月十九日。
高音喇叭准时响起,声音比昨日更加高亢:
“全厂职工同志们!再传捷报!
阳光明同志的文章再次登上《工人日报》!
题目是——《浆纱槽边的‘算盘精’——记老工人孙富贵的节约经》!
孙富贵同志厉行节约、精打细算的主人翁精神,是我厂全体职工学习的榜样!再次向阳光明同志表示热烈祝贺!”
准备车间浆纱工序,顿时像炸开了锅。
巨大的浆纱槽蒸腾着湿热的水汽,空气里弥漫着淀粉浆料特有的气味。
“孙老抠!孙老抠上报了!”
“快听听!讲你节约浆料,为国家省钞票!”
“‘算盘精’!哈哈,这个绰号上报了,你要出名了!全国都晓得你会精打细算了!”
工友们围着正拿着小本子记录温度、显得有些窘迫却又掩饰不住得意的孙富贵,七嘴八舌地调侃着。
孙富贵搓着手,嘿嘿笑着,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
“省下来就是赚的嘛,我们家里从小就这样教的……”
广播里提到他那个“家大业大也经不起败家”的口头禅时,整个工序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孙富贵自己也忍不住咧开了嘴,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他感觉自己那些“抠门”的习惯,那些被人偶尔笑话的“斤斤计较”,第一次得到了如此郑重的、来自国家层面的认可。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算盘珠子,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