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上前,脸上带着疑惑和期待:“姆妈?啥好消息啊?看把你高兴的!”
张秀英一把拉过大儿媳,又环视了一圈竖起耳朵的邻居们,胸膛挺得更高,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分房了!我们家明明!正式分到房子了!钥匙!钥匙都拿到手了!”
“啊!”李桂花惊得张大了嘴,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脸庞,“真的分到啦?多大?在哪里?”她连珠炮似的发问,这也是所有邻居此刻最想知道的问题。
张秀英脸上洋溢着无与伦比的自豪,她刻意顿了顿,享受这万众瞩目的时刻,然后才掷地有声地公布答案:
“多大?说出来吓你一跳!足足——二十六平米!”
她故意拖长了音调,看着邻居们脸上瞬间浮现的震惊表情,满意地继续,“不是单间!是里外套间!外间大,里间小!就在厂家属区,三号楼,二楼!位置好得很!”
“二十六平米?里外套间!”
“我的老天爷!这……这比我们家大了一倍不止!”
“乖乖!阳光明这本事……真真是通天了!”
“上次讲分房资格,我就晓得光明肯定能分到,没想到能分到这么大的!”
天井里瞬间炸开了锅。
羡慕、惊叹、不可思议的议论声,海浪般涌来。
虽然阳光明满足分房条件的事情,早就通过张秀英的嘴传遍了石库门,大家也都知道他会分到房,但“二十六平米”、“里外套间”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形成的冲击力还是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冯师母放下手里的菜篮子,由衷地赞叹道:“秀英,恭喜恭喜啊!光明这真是……太争气了!二十六平米,还是套间,这在厂里绝对是顶好的待遇了!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她家二儿子至今住在丈母娘家里,深知大房子的可贵。
陈阿婆拄着拐杖走过来,枯瘦的手激动地拍着阳光明的胳膊:
“小阳啊,好孩子!出息!真出息!阿婆看着你长大的,晓得你是个有本事的!这下好了,有自己像模像样的家了!好!真好!”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也闪着高兴的光。
赵铁民站在自家灶棚门口,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复杂地看了看阳光明和他母亲脸上掩饰不住的喜色,又低头看看自己沾满机油的工作服,闷头不说话。
便转身继续捅他那似乎永远捅不旺的煤炉,背影显得有些佝偻。
何彩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显然是听到了楼下的喧哗,赶紧从家里跑出来看热闹。
当听到“二十六平米”、“里外套间”时,她的脸色瞬间变了变,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强烈的嫉妒。
她死死咬了下嘴唇,硬生生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声音拔得又尖又高,带着一种夸张的、近乎刺耳的“热情”:
“哦哟哟!了不得!真真了不得!秀英阿姨!光明!恭喜恭喜啊!二十六平米!还是套间!
我们想都不敢想的!赵厂长真是器重光明!光明你真是我们弄堂里飞出的金凤凰!
以后做大干部,住大洋房!我们做邻居的,脸上也有光!”
她一边说着言不由衷的奉承话,一边用手肘狠狠捅了一下旁边闷不吭声的赵铁民。
赵铁民被捅得一个趔趄,抬起头,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阳光明方向含糊地说了句:“恭喜光明。”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眼神躲闪着,又迅速低下头去。
阳光明将何彩云那强装的热情和眼底藏不住的酸意看得分明,也将赵铁民的窘迫收在眼底。
他脸上维持着平静得体的微笑,对邻居们的祝贺一一颔首致谢:
“谢谢冯师母,谢谢陈阿婆,谢谢大家。都是托厂里政策的福,领导关心。”
对于何彩云那番话,他也只是淡淡回应:“彩云嫂子客气了。”语气波澜不惊。
张秀英此刻正被巨大的幸福和邻居们的恭维托着,飘飘然如在云端。
她拉着李桂花的手,兴奋地计划着:“桂花,快!回去跟你爸讲!跟辉辉讲!今天我们家一定要好好庆祝!光明,快把钥匙再给妈看看!”
她仿佛只有紧紧攥着那把钥匙,才能确认这泼天的富贵不是一场梦。
在邻居们或真心或复杂目光的注视下,阳家母子和大儿媳带着满身的喜气,走进了那扇熟悉的黑漆大门。
门内,一场属于这个小家庭的盛大庆祝,即将开始。
而门外,石库门天井里关于“二十六平米里外套间”的惊叹与议论,还在久久回荡,成为这个闷热傍晚最令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单薄的木门在身后关上,将天井里的喧嚣和复杂心思暂时隔绝。
阳家前楼那小小的空间里,此刻被一种纯粹的、巨大的喜悦彻底填满,空气都仿佛在欢快地跳动。
“老头子!辉辉!快来看!”张秀英几乎是冲进房间的,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颤抖。
她像展示稀世珍宝一样,高高举起紧握钥匙的手,“钥匙!房子的钥匙!我们家明明分到房子的钥匙!拿到手了!”
正在逗弄儿子的阳光辉闻声抬起头,一脸茫然,随即反应过来,黝黑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笑容:“真的?分下来了?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