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眠殿上，陈公公怔怔的看着百里连山扶摇而去。他又何尝不知，百里连山口中的那个承诺呢。
身为先帝的贴身总管，服侍荣帝数十年。他知道太多的秘密，有些秘密，很多人知道，有些秘密，只有他知道。
这些秘密，有的是赫连荣成亲口告诉他的；有些，是他自己慢慢发现的。
终其一生，他都深受赫连荣成的信任。可以说，赫连荣成对他的信任，远远超过对自己的儿子。
那个承诺，那个捆住百里连山这条人中龙凤手脚的链锁。不正是，那个神秘去世的原护国将军——百里大战亲自种下的吗？
二十三年前的一切，赫连荣成，百里大战，颜倾城，三人的复杂关系，恩爱情仇，所有的种种，陈公公亲眼目睹。
有些事，他更是参与其中。
他是这一切的见证者，他更亲眼目睹了百里大战死去的那一刻，强忍下不甘和怨念，逼迫着刚刚崭露头角的百里连山，许下一个“终其一生，护佑大夜不倒”的承诺。
因为，百里大战很清楚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明白，以百里连山在军事和武学上的天赋，一旦发现了自己死亡的真相，一旦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一定会做出对这个他忠诚守护一生的王朝不利举动。
可是，即便他守护的王朝抛弃了他，他也不能违背自己的忠诚！
这，就是军人的忠诚！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是夜朝的臣子，礼法习俗约束着他，他要无条件的服从他的主子。
承诺许下了，百里大战笑着离去了。百里连山，这个人中龙凤，也就此被束缚一生。
就算赫连荣成昏庸，纳了冉柔为贵妃，百里连山也没有反。
就算赫连昊胡作非为，下了他的兵权，百里连山也没有闹。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承诺，也只有那个承诺，才能让无双将军俯首听令。
“哎，希望不是陛下做了什么触犯底线的事情。毕竟，那个承诺，还有一个附加条件啊……”陈公公叹息一声，飞身落地，返身回殿。
此时，百里连山正站在丞相安伯易的书房。在他对面，安伯易含笑捋着三寸美须：“大将军真是好兴致，新婚之夜，不去洞房花烛，反而来看望我这个老东西。”
“呵呵，老丞相不也一样吗？我这人未到，你已房门大开，秉灯煮茶，难道，不是等我吗？”
百里连山端起茶盏，清嗅一下：“好茶！即便我出身军伍，不通茶道，也能看的出来，天下间除了来至南蛮的‘望月痴’，再无第二种茶叶能如此通透，让人一嗅便头脑清澄。”
“将军过谦了，若不是你五年前远征百蛮，逼得他们年年进贡，老朽又如何能品的了人间佳茗。”
“来，用茶，用茶。”
安伯易举了举手中茶盏，细抿一口，抬头问道：“将军，你感觉此茶如何？”
已经六十有三的安伯易双眼精光暗含，并无一般市井老者的浑浊。那通透的双眼仿佛看透世间的一切，直指人心。
百里连山十六岁带兵征战，七年间南征北战，阅人无数。可看到安伯易的双眼，他也不得不道一声佩服。
如此双眼，他仅在三个人身上见过。
第一个，是当年岚江之畔，指点江山的沧浪剑叟，那个死而复生的老人。
第二个，是被他打下万丈悬崖的前武林盟主，司徒龙腾。
而第三个，不正是近在咫尺的老丞相，安伯易吗？
但凡有这样一双看透人世沧桑双眼的人，都不是易于之人。百里连山慢慢饮下手中茶水，叹道：“茶好，只是，凉了。”
“嗯？”安伯易眉头一皱。
百里连山呵呵一笑：“老丞相，咱们虽然同殿为臣，可论年纪，我父在世的时候，私下也要喊你一声世叔。七年前，家父去世，我又转战天下，无暇联络两家干系，今日在下来的匆忙，也未带些礼物，不知你怪我不怪？”
“哈哈，将军哪里的话。你能……”
安伯易正要客气两句，话音未落，百里连山突然‘霍’的一下，站了起来，冷眼说道：“老丞相，我此行目的，想必你心知肚明。既然都是明白人，为何还要如此客套？嘿嘿，自家人，岂不是见外不成？”
说到‘自家人’时，百里连山咬牙切齿，仿佛有天大的冤仇一般。
“哎，将军，你还是放不下过去吗？”安伯易幽幽叹息一声，放下手中茶盏：“逝者已矣，何必耿耿于怀？”
“是吗？那若是七年前死的人是你呢？”
“小山……”
“住口！”百里连山猛的打断安伯易的话，厉声说到：“过去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我父临去的时候，让我放下仇恨，我答应过，就不会找你们的麻烦！可是，我也说过，只要你们不来烦我，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但是，今天，你们做的过了吧！”
“安伯易，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的死期到了！”
“说！人在哪里！”
百里连山虎目怒睁，厉声大喝。
茶案对面，安伯易淡然一笑：“你杀了我吧！此事，全是我一人主意，滕百川不过是被我利用，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应该知道，现在的局势，他这个兵部尚书还有存在的意义。”
“呵呵，杀你？你以为死了这件事就能了结吗？我现在问的是，人在哪”百里连山咬牙切齿的说道。
“人，已经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至于在哪，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将军，我知道你重情义，守承诺。可是，有些事，发生了，我们就要学会接受。而不是一错在错！”
死到临头，安伯易毫不在意，反而风轻云淡的指了指窗外天上的月亮：“将军，你看。日落月升，这是天地循环。我们人生在世，也有伦理纲常。”
“七年前的事情，是我们错了。可是，当初的我们，又何尝不是现在的你？我们错了，就要想办法补救。我已经老了，没有几年活头。我不希望，上一代的恩怨，留给后代。”
“收手吧，将军。逝者如斯夫，你就算学究天人，也终究不能起死回生。你又何必违背伦常，行那人神共愤之举，最终，身败名裂，遗臭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