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打扫战场，将所有能用的弓弩、箭镞、水和干粮全都带上！天黑之前，我们要绕过连州城！”
连州乡野，一个叫绿荫镇的小镇上，数千骑士人困马乏，在他们面前，是百多名月国胡人的尸体。
残肢断臂，血流一地。无主的马儿游荡在周围，啃食着已经被逃难的连州居民遗弃的田地中的庄稼。
百里连山脸色疲惫，没有了强横内功的支撑，连日的奔波，让他恨不得倒头大睡。可军情紧急，强撑着打起精神，传令道：“胡人的尸体不用管了，就放在那里，等他们的斥候发现。我们的目的是制造混乱，让他们知道已经有大夜的军队开拔到他们后方！”
黎明的晨光中，战马奔腾，迎风长啸，伴随着刀枪铿鸣，车声辚辚。百里连山带领着五千铁骑，调转马头继续顺着乡野小道，直奔西北前进。
大军行进在西北的村道上，在那荒野之中，百里连山看到了最让人痛心的一幕。
已经彻底沦陷的连州大地上，在月胡无暇顾及的荒野山林，无数来不及逃难，或是手脚不便，体力纤弱的老幼妇孺。他们躲在丛林山沟之中，带着惊惧的目光，渴望的眼神，看着这威严的军队。
是饥饿，还是恐惧？
穷苦的老人拉着圈养的牛马，脚步蹒跚；护住孩子的妇人，在荒芜的山路上，艰难跋涉，跌倒，孩子被母亲强拉着奔跑，嚎啕大哭，母亲在无声抽泣。周围，不断的有人经过，他们都是表情麻木的奔走，没有人会去伸出手，帮扶一把。
战争的到来，毁掉了他们的家园。苦难的人儿，变得自私和麻木起来。他们的目光中透出茫然和呆滞：失去了生活的家园，失去了土地，失去了亲人，我们的未来将会怎样呢？没有衣物，没有吃食，没有安定，我们还能活下去多久？
除了普通的连州百姓，还有很多是军人。
这些不愿投降，被月胡屠杀，打散的大夜普通军士，丢弃了甲胄，兵刃，还丢弃了他们往日的骄傲。
他们随意的用麻布裹着鲜血淋漓的伤口，或是坐在隐蔽的草丛大口喘息；或是躺在地上，无助的等死。逃难的人们，大步的从他身边踩过，没有人会停下麻木的步伐，去帮他们一把。
那些身体还健康的兵丁，他们恬不知耻除下戎装，伪装成普通的百姓，耷拉着脑袋，混在荒山密林的百姓之中。
见到这些溃兵逃将，百里连山心痛不堪。在月胡南下之前，他们还是持刀佩剑，戎装骏马，驰骋在州府大道，安定一方。而今，他们衣裳褴褛，满身泥污，与其说他们是大夜的军人，倒不如说是一群乞丐，一群舍弃尊严，舍弃骄傲的可怜虫。
可是，这有错吗？这不是他们的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没有人想死！更没有人，希望变成落荒而逃的狗。
他们，失去的战友；他们的将军，要么战死，要么已经逃入安全的地界。剩下这些当兵吃响的大头兵，他们还能干什么？
比起延州投递叛国的那些人，他们，最少还有着大夜子民的骄傲！他们，最少还宁死不愿屈辱为奴。
跟随在百里连山身后的虎贲，早已经见惯了沙场的冷漠，面无表情的跟随在将军的身后，缓慢行军。可那些来至西南的武林侠客，却从未见过这种沙场沉浮，人世离合。看到老幼妇孺，他们心生怜悯，看到逃兵败将，他们怒目而视。
百里连山带着虎贲穿荒野山道，无声的行走在饥民和败兵，渴望和恐惧的目光中。
虎贲前行，秩序井然，军容威严，神情肃穆。他们和连州百姓的逃难方向恰好相反，他们直直向西北而去。所到之处，麻木的人们都用渴求的目光，希冀的眼神，看着，看着他们的军队；看着他们鼓鼓的军粮袋。
“给你……”栾红菱心中不忍，在骑马路过一个牵着孩子的妇人面前，解下了背后的口粮。
那妇人用感激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将手中的食物，递到孩子的面前。嚎啕大哭，声音嘶哑的孩童停止了哭泣，坐在地上，用满是污垢的小手，抓着食物，大口，大口的吃着。周围，所有人，都用贪婪的目光看着那个孩子，看着他香甜的吃食。喉咙鼓动，咽着吐液。
一干武林侠客，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煎熬，纷纷解下自己的粮袋，撒向饥饿的难民。
形势突变，数百饥民纷涌而动，你争我夺，抢着那为数不多的吃食。
管它能让自己支撑几天，至少，吃下一口，就能多活一天。
百里连山默默的纵马来到栾红菱的身边，对用恳求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栾红菱，无声的摇了摇头。
“真的不能帮助他们吗？”栾红菱痛苦的看着正在地上争夺干粮的难民。她热切的双眼湿润，希冀的看着百里连山。她知道，刚刚他们才袭击了一股月国小队，还有着数天的存粮。只要百里连山下令，就能分出一部分粮食。
百里连山轻声叹息：“月胡还在，他们是被青壮遗弃的老幼。在这荒山之中躲避求生。就算把我们全部的军粮都留给他们，只要月胡一天不除，他们又能撑下去多久？”
“我们的任务是扰乱后方，逼迫边州城下的月国铁骑回防。而是不——可怜他们！”百里连山的声音冷酷，无情。
栾红菱俏眼含泪，她懂，她知道：这次行军，深入地方腹地。他们没有后勤补给，他们只有三天口粮。在抵达赫连关前，他们只能靠劫掠小股的月国游骑，来补充口粮。若是没有吃食，大军就没有体力战斗。没有体力，不能战斗，就意味着——全部要死在那个地方。
她懂，可她不忍啊！
众多武林人士面色复杂——尴尬，激动，义愤，痛苦，怜悯。
他们刚刚将自己的口粮全部丢给了灾民，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只能分食虎贲的干粮。行完自己的善举，吃食他人的食物，这让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看着栾红菱痛苦的眼神，百里连山始终不忍，咬牙叫道：“分给他们一天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