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载径自坐到王韫秀身旁的座位上坐下,顺手接过柳清凝递过来的暖手炉。捂在手心,神色凝重。
李清漪上前一步,奉上一碗茶:“夫君脸色不佳,是不是在外面待久了,偶感风寒呢?”
元载摇摇头。
王韫秀和李清漪困惑的对视一眼,都在想夫君今天是怎么了,表情好像不太对。
见元载没有其他的事情安排,王韫秀眼神示意景贞一和柳清凝继续清点。
这时,元载突然开口说道:“听说阿兄王彦舒今年手头很紧,全是因为今年收成不好。加之府上人口众多,到处是需要花钱的地方。我想把我们府上今年的田赋分一部分出来,由我亲自给王彦舒送去。”
李清漪倒是无所谓,王韫秀却不干了。
“不用给他!”王韫秀似乎憋了一肚子的火,“我这个阿兄自从父亲去世后,好事不做,专干坏事。骄奢淫逸,将父亲留下的家私挥霍大半。这样的人就算是把咱们家搬空了,也不够他挥霍。”
元载知道她说的是气话,自家兄弟哪里就真的不管。眼神示意李清漪,李清漪会意站出来说:“王彦舒承袭爵位至今,一直受朝中百官排挤。既然遇到了困难,还是应该送一部分才是。”
王韫秀不说话了。
不说话就是赞同,元载便命景贞一整理出一部分私财,并于三日后,要亲自给王彦舒府上送过去。
王彦舒收到这笔钱,自然是对元载感激涕零。一口一个好兄弟,夸得元载都一阵尴尬。
原以为王彦舒就此消停,没想到给元载惹了更大的麻烦。
故事要从第二年二月二十二日说起,这一年是大唐天宝十二年(公元753年)。
这一日,杨国忠突然在朝堂上奏道:“启奏陛下:陈希烈实行苛政严法,限期一月内富户必须交出手中的恶钱换良钱,如有不上交则关押大牢。此举致使长安富户无不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请陛下圣裁!”
陈希烈连忙辨解道:“启奏陛下:杨国忠也说是富户不肯拿恶钱换良钱,可见这帮刁民根本就是有意违抗朝廷旨意。再者这套法令乃是右相李林甫公生前所定,颁行多年,未尝有刁民敢违抗。”
杨国忠又道:“富户使用恶钱之事,自我朝太宗皇帝开始,便已经存在。而且牵连甚广,这不是简单用严法就能制止。高宗皇帝时,采用财物兑换恶钱的先例。故陛下才会在今年命有司,用数十万缗钱购买两京的恶钱。陈希烈身为朝中宰辅,连这都不知道?”
“哼,此事我岂能不知。”陈希烈反驳道,“只是近来两京富户多用良钱一换恶钱五,致使两京恶钱泛滥,已经严重影响百姓生活。若不严加处置,终成大患。”
杨国忠道:“话虽如此,但不能行事过于急切。如今长安商户都闹得沸沸扬扬,甚至影响到东市和西市。难道这不是影响百姓的生活?”
“治病当然要用猛药,不用猛药治不好病根。”
“陈希烈!这是在朝堂,不是在太医院。收起你那套歪论。”
李隆基眉头一皱,并没有立刻发表自己的意见,更没有制止臣子们的争论,而是在脑子里盘算着折中之法。
恶钱是什么?就是民间私下自制的劣币。
唐代货币叫开元通宝是铜钱,这谁都只知道。但铜钱主要成分是铜,这种材料在唐代成了稀有东西。因为禁止民间私自开铜矿,官营铜矿长期供不应求,导致铜材料稀缺。由于铜钱供应量严重缺少,币值不断上升。
如此巨大的暴利面前,百姓无不趋之若鹜。更可怕的是百姓乐于用恶钱,因为恶钱保障了货币流通不足的问题。
因此朝廷屡禁不止,最后只能拿出大量的钱帛换钱,以此维持物价平衡。但李林甫执政时期却是颁行严刑峻法,强行压制富商的利益。
这件事在朝堂上争论的异常激烈,但在元载看来这其实不过是内斗的延续。杨国忠并不是要用恶钱之事剖析当下国政的正确与否,而是要借机推翻李林甫生前定下的章程,并且趁机修理左相陈希烈。
李隆基也敲出来了,故而始终没开口。
这时,吏部侍郎达奚珣奏道:“启奏陛下。臣以为法之行也,在于利民。如今两京百姓因李相公的苛政而民不聊生,就应该立刻废除。但不能全部废除,只让那些用铅锡所铸及穿孔制钱的人上交即可。”
杨国忠闻言一怔,没想到在他面前平常唯唯诺诺的达奚珣居然敢出来搅局,真是无法无天。不由得暗暗的瞪了达奚珣一眼,警告意味很浓。
达奚珣瞄到杨国忠杀意的眼神,下意识的咽了下口水,再也不敢看杨国忠一眼。
朝中三方回答,每一方都代表着一股势力。李隆基出于谨慎,并没有立即出面回答。
有臣下朗声道:“陛下,臣有话说。”
李隆基闻声定睛一看,原来是元载,于是侧耳倾听。
只听元载说道:“铅锡钱或铁锡钱,都是恶钱的一种。本来的官币,是铜为主要材料,再加上少量的铅、锡等金属增加铜钱的硬度。但铜的数量开采太少,有富商为了牟取暴利,改变了官币的比例,增加了铅锡等金属的比例。结果是铜钱不牢固,容易掰弯。”
群臣屏气凝神,听元载话里的意思。
元载又道:“至于穿孔制钱,又叫穿穴钱。就是在一枚完整的铜钱上,凿出好几个洞。在把凿出来的铜,继续铸币。这种钱破坏品相又破坏质量,可谓是恶钱中的极品。”
杨国忠和达奚珣都听出了元载话里有话,之所以介绍这么多是为了最后一句。
元载道:“因此达奚侍郎所奏全是几种钱,几乎是质量最差的恶钱。这类钱不利于流通,理应废止。至于其他的钱,应该允许流通。”
李隆基点头赞道:“元卿所言极是,就照此办理。”说完,抽身退下。
朝堂内群臣议论纷纷。
杨国忠斜视着陈希烈和达奚珣,眼神里满是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