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刚刚被击退,随时有可能卷头重来。两位在此时起争端,是给叛军进攻的机会。请各自回营,坐下来一起商量解决之道。”
李俶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向元载。
这种时候,必须要有人让步。
元载当然懂,轻轻地叹了一声,带着亲兵转身离去。
李俶等元载走后,向叶护太子道:“眼下不是兑现承诺的时候,望太子稍微耐心等待。”
叶护太子道:“请放心,在洛阳没有拿下之前,我是不会要你们兑现承诺。”引兵离开。
一场大的冲突,最终消弭于无形。
秋风瑟瑟,半山落叶半山枯。
元载伫立在长安城楼上眺望着大唐市井,不禁黯然泪下。
无法改变的过去,让经历这一切的人痛心疾首。
这时,李俶来了:“妹夫你也太莽撞了。要是你和叶护太子起冲突,陛下必然怪罪你。到时,谁也救不了你。”
元载冷冷地“哼”一声,说道:“一将无用,累死三军。”
李俶登时大吃一惊,万没想到元载敢这样评价肃宗。
元载自知失言,忙改口道:“我刚才是说叶护太子太意气用事,在这种时候劫掠百姓,那会丧失民心。”
“妹夫!这话以后不可以对任何人讲,以免有人陷害你。”李俶严重的警告道。
元载连连点头。
有些事情,只能做,不能说。
是日,李俶和郭子仪联名上表,告知肃宗长安收复的消息。
表文很快到了凤翔郡。
肃宗览表泣道:“西京下落贼军之手,已有一年有余。如今收复,我总算是对得起祖宗社稷。”
张淑妃趁机进言道:“既然西京已然收复,只等外围叛军被剿灭,陛下就可以回西京。至于太上皇,是不是也应该派使者告知这个消息,同时请太上皇返京!”
肃宗喜道:“爱妃所言极是。我立刻写表文,再派人入蜀请太上皇回京。”
当日,百官入禁内庆贺。
肃宗接受完群臣的拜贺,便命左仆射裴冕代其前往长安,一是告太庙,二是宣慰百姓。
与此同时,肃宗派人专程去长安请李泌回来,共商大事。
李泌见到肃宗的使者,不敢怠慢。只推说有别的事处理完就走,请使者先下去休息。
元载听说李泌要走,特地赶来送他。
“收复洛阳在即,陛下为何召先生回去?”元载问道。
“必定是为太上皇的事情。”李泌话锋一转,“我回长安后就要离开,从此遁隐山林。”
“你要走?”元载大吃一惊。
“是的。”李泌直言不讳道,“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过回以前的闲云野鹤的生活。”
元载激动道:“天下尚未平定,先生这么快就走,不合适吧。”
李泌道:“今朝座上客,他年阶下囚。我非陛下旧臣,如今却常随陛下左右,言听计从,倍受宠信。这已招人妒恨,倘再不谨慎,必取祸端。”
元载叹道:“先生说走就走,可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李泌道:“将军心中早有定论,何须我再多言。但有一句话,我是等着你来了告诉你。”
“请讲。”元载叉手道。
“大权独揽固然可以实现你海宇升平的抱负,但下场都极为不妙。不少人甚至落入众矢之的,为后世所唾弃。”李泌一句一句点出了元载的心事。
“那我该怎么做才能到你说的那一步呢?”元载却关心的是这件事。
“很简单,与你的敌人合作,同时用兵权换取相权。”李泌叮嘱道,“最重要的是谨记‘制衡’二字的妙用,你将无往不利。”
“制衡?”元载仔细想了想,有点明白李泌的话里的意思。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我他日再相见。”李泌翻身上马,飘然远去。
元载对着李泌的背影,叉手道别。
且说李泌抵达凤翔郡后,连夜入宫觐见肃宗。
肃宗笑道:“我已派人入蜀请太上皇返回长安,等太上皇到了,朕当为太子。”
这话一听,就不靠谱。
李泌知道前面半句是真的,后面那半句是口不应心。但没有揭穿,问道:“使者几时出发?是否还能追回?”
肃宗一怔:“已离开多时,不能追回。”
李泌道:“如此,太上皇必不肯回。”
肃宗不解。
李泌解释道:“陛下成功收复长安,的确有大功于唐。但太上皇闻知,必然羞惭,不愿再见到陛下。再者太上皇只见到陛下的使者,却不见群臣的贺表,恐怕要误会。”
肃宗立刻醒悟,便问应对之法。
李泌让肃宗以迎太上皇回京奉养为名,让群臣写贺表送往蜀地,则太上皇肯定同意回来。
肃宗喜道:“若上皇得以还回,全是先生的功劳啊。”
李泌忙说自己不敢领赏。
肃宗笑道:“两京收复,该如何论功行赏呢?”又怕李泌当成笑话,更进一步解释道:“郭子仪和李光弼都是宰相,一旦平定叛乱,如何赏赐呢?”
古来帝王遇到臣子赏无可赏的时候,就是一个字“杀”。
李泌不希望出现这样的局面,忙道:“古时官职是以能力授予,爵位是酬谢功劳。两汉魏晋南北朝以来,虽然推行郡县制,却同时让有功者得土地。这种制度在前隋的时候,也没有改变。我朝太宗,想要恢复古制,分土为王,也被百官阻止。”
又道:“如此一来,官职成了赏赐臣子的手段。但弊大于利,才干不能担当自己所领的重任,权重则往往干出大逆不道之事。有功之臣身居高位,因官职无法传之子孙,导致那些臣子拥有权力时,就无所不为。倘若使安禄山得到百里之地,未必能造反。为今之计,不如效法前朝,以土地分封臣子,打不过数百里轻易制止。对于臣子来说,也是万世之利。”
肃宗深以为然。
李泌这套鞭辟入里的治国策略,算是为大乱之后的大唐提供了宝贵的喘息的机会,避免有将领因封赏不均,而再度起兵谋反。
只可惜出发点是好的,用策略的人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