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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小付你要媳妇不

吴家,窄小的厨房里烟熏火燎,徐如萍汗流浃背地在灶台前忙活。她时不时探身到窗外看看,期盼着那熟悉的身影快些出现在视线里。一股焦糊味突然钻进鼻孔,她急忙扭过头,瞬间被炉灶前滚滚腾起的黑烟呛得咳嗽连天。她赶紧拉开门窗,狼狈地赶走那缕缕刺鼻的黑雾。

这时,院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付平拖着疲惫的脚步走了进来,惊讶地望着狼藉一片的厨房。

"师母,您怎么了?"

"快帮帮手啊!把炉子里那锅菜盛出来吧。"徐如萍一边擦汗,一边对他扬扬下巴。

付平这才发现炉火正在兢兢业业地将那锅红烧肉烤得滋滋作响。他赶紧端起锅铲,把焦糊的肉块往盘子里舍去,一股猛烈的焦糊扑面而来。

"师母,这也太黑了吧..."付平实在没把握能不能下口,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哪儿有那么容易烧焦!你别小瞧了师母的手艺。"徐如萍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再烧一会儿就熟了,你先把米饭蒸上。"

付平无奈地点点头,乖乖照做。锅里的压力阀在蓬勃地冒着白雾,细细的汽笛声不时传来。看着炊烟升腾,付平禁不住走神,回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徐如萍时的情景...

那会儿,师母身形苗条窈窕,鲜艳的红裙子将她优美的身段衬托得恰到好处。一头乌黑的长发被随意挽成一束,迎风飘飘,更添几分灵动。时光飞逝,眼下的她从一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却成了一位布衣蓝纱、皲裂满脸的老年妇女,那标志性的飒爽英姿早已无存。丝丝银丝从鬓角直直漏出,曾经明眸善睐的双眼被岁月的雕凿勾出一道道深邃的沟壑。青春逝去,芳华亦随之凋零,剩下这副苍老的躯壳,连当年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种也渐渐黯淡。

叮的一声,压力锅打破了付平的遐思。他连忙把锅从火上移开,取出米饭盛进碗里。阵阵热气扑面而来,勾起久违的家的温暖。盛好饭,他把餐具都摆放整齐,做好一切准备工作。

"师母,可以上桌吃饭了。"付平轻声通知对方。

徐如萍正在厨房里忙着收拾碗筷,闻言回头看他,点了点头,扭转身子从灶台上端起几盘佳肴。付平随即端着碗筷往外走去,却在瞥见餐厅中的那个熟悉背影时,突然愣住了。

吴孟森就坐在桌前,正垂目看着案头的一本书。背肌高高隆起,像一把老旧的折扇尽数展开。他的颈项几乎完全消失在干瘪的皮肉下。那双苍老干枯的手在书页上缓缓移动。修长的手指骨节突起,仿佛被岁月抽干了所有的血肉。

此情此景,令付平不由自主为之惋惜。往日里恩师威仪雄伟,常年卓著治学,对理论研究有着出神入化的造诣,竟也经不住生命的摧残,终于一步步走到如今这副老态龙钟的地步。徐如萍端上几盘佳肴,放到桌上,吴孟森才终于从书中抽身而出。他抬眸望向那几盘菜,薄薄的嘴唇扭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亲爱的,你又打算做什么好吃的考验我的胃呢?"

"胡说什么!我的厨艺可是您嚷嚷着要吃的,怎么又挑三拣四的!"徐如萍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先让小付尝尝鲜吧。"

付平赶紧端起碗筷上前。吴孟森侧过身,默许了他的加入。餐桌上摆满了青菜、饺子、葱烧豆腐之类的家常素菜和主食,还有一道勉强着不至于全然烧焦的红烧肉。付平拣起一块闻了闻,酸甜酱料的香气确实勾人食指大动。可看那焦黑的表皮和滴滴答答往下渗的油渍,却又让人有点下不了口。

付平犹豫了片刻,还是放进嘴里咀嚼起来。焦脆的外皮先是沙沙地散开在舌尖,接着一股浓郁的酱香慢慢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甜中带着淡淡的苦涩,正好让味蕾得到了放松。付平连连点头,觉得这道菜的做工虽然稍嫌粗糙,却丝毫不亚于城里大酒店的水准。

"师母,太好吃了。您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付平由衷赞叹。

"哎,还是你师娘疼你哦,我平时只能吃罗卜咸菜,占你的光,我平时可吃的没这么丰盛。"吴孟森却不以为然地调侃道。

"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你以前山珍海味吃少了啊,都吃出三高了,现在不多吃点清淡的养养生,多吃菜,少喝酒。"徐如萍连忙打趣地说道,顺便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了吴孟森的碗里。

"老师您确实听师母的,她才是最高权威。"付平赶紧附和道。徐如萍闻言眉开眼笑,对他频频点头示意赞许。

"你小子,拍马屁的功夫到是精进不少啊!"吴孟森撇撇嘴,扫兴地说,"别再捧她了,就怕你师娘马上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啦。"

"都一把年纪,说话还这么难听。"徐如萍不满地抗议。

"我什么样你还不清楚?只怪你嫁了个我这糟老头子,至今无法自拔!"吴孟森闻言放下碗筷,神色立时黯淡了几分。付平察觉到端庄优雅的徐师母突然缄默了,眼神也暗了几分。

"可是...我一点也不后悔。"片刻,徐如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轻轻摇头。"我从出嫁那天起,就有了和您白头偕老的觉悟。这么多年来,承蒙您疼爱有加,我的人生才算圆满了。"

说完这番肺腑之言,徐如萍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地看着丈夫,等待着他的反应。吴孟森却好似未觉,依旧我行我素地埋头扒拉面前的素菜。

徐如萍眉头渐渐蹙起,正欲再开口,付平却先一步出声了。

"老师师母,您俩一个六十多岁,一个也五十多了,竟然还如胶似漆,真是让人羡慕啊!"

"你小子这么久没见,嘴上的功夫到是见涨啦,调侃起你老师我啦?"吴孟森斜睨他一眼。

说罢,他不自在地扭过头,像是刻意避开付平的目光。

"我这可是由衷佩服的。"付平连忙解释,"您两这个岁数恩爱有加,真是太幸福了。"

见他还是不放松神色,付平急忙补救:"所以说,您才更该自爱珍重才是。您身体都不大好了,少多喝点...让师母省省心吧?"

"还不是因为今天的饭菜太丰盛了,饺子配酒越喝越有。"吴孟森话虽如此,手中却已自觉地端起桌上的酒杯,"占你的光,今天开心能喝一点是一点咯。"说着,便自斟自饮起来。

看来这就是徐如萍刚才所说的,吴老已经不宜再沾半滴酒了。付平不由得回想起前些年老师仍然手持烈酒,大醉方休。可如今看来,他的老师恐怕已经丧失了与酒精为伴的尊荣和资格。

年岁渐长,潇洒的生活方式也终将被生老病死的残酷事实所取代,付平心头一酸,突然觉得心底那一把未燃的火开始微微闷痛起来。徐如萍望着师生二人坐在那里无言进餐的模样,仿佛时光定格在了永恒的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