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了一口,将烟雾喷向田野,脸上的皱纹在暮色中更加深邃。"那会儿咱们都跟风,一哄而上地种起蕲艾来。头一年可赚了不少钱,谁知第二年药贩子就开始狮子大开口,价钱压得跟白菜卖似的。"
付平皱了皱眉,这和王占奎说的如出一辙。
"可要是卖到外地,说不定就能卖个好价钱呢?"他追问道。
王铁柱的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那可是大老远的路啊,路费都得把利润吃掉了。而且听说外地人对药材的要求可高着呢,万一卖不出去,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他重新抓起锄头,啐了一口唾沫在手心里搓了搓,干劲十足地朝地里走去。"还是老老实实种地吧,虽然苦点,却总比赔光了强。"
看着王铁柱远去的身影,付平的心里五味杂陈。他本以为有了一个好主意,就能让这个贫瘠的小村走上致富之路。可现在看来,要说服这些世世代代生活在狭隘视野中的人们,远比想象中要困难得多。
就在他陷入迷茫之际,王占奎找了过来。付平抬眼望去,只见那个矮胖老者脸上满是忧虑之色,就连皱纹也似乎比往日更深了几分。
"小付啊,我今儿又去了镇上打听了。"王占奎开门见山地说,"江城那边的药材市场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么回事儿。"
付平的心忽然一沉,他本就对这个计划并没有太大把握,如今连这最后一点支撑也被王占奎的话给击垮了。
"怎么回事?"他强作镇定地问。
"我打听了一下,如今收药材可太多了,市场上药材的价格都被压得低平了。"王占奎叹了口气,"更别提收药材的还得给中间商和运输商分成,到最后能分到的利润可就所剩无几了。"
付平的心一沉,本就摇摇欲坠的信心此刻更是彻底破碎。他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冷静。
"那我们还是老老实实种地吧,免得白白冒这个风险。"王占奎拍了拍付平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咱们这些穷人可受不了那么大的亏损,还是循规蹈矩些为好。"
听到这话,付平猛地抬起头,眼神如同被点燃的火把,直直地朝王占奎射去。"身为一村之长,难道不应该想办法带领村民致富奔小康吗?咋个能天天想着得过且过混日子呢?"
王占奎的身子一顿,高大的背影在夕阳余晖中投下阴沉的影子。付平的质问称得上尖锐,但他却并未动怒,只是平静地转过身来,用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注视着付平。
"失败了怎么办?"
"不会失......"付平刚想反驳,就被王占奎生硬地打断了。
"你能打包票吗?"王占奎盯着付平,语气坚定,"改种药材,原本种地的收入没了,买种子、买肥料,哪样不花钱?卖到江城,说得轻巧,卖不掉咋个办?种了五百斤只卖了一百斤咋个办?亏钱了咋个办?你晓不晓得,有的人家之前跟风种药材欠下的钱现在都还没还清?"
付平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
"你是大学生,是国家干部,这个事情整糟了你拍拍屁股走了,最多脸红一下。"王占奎的目光坚毅而认真,"这些村民咋个办?又背一屁股债过日子吗?"
他的身子微微前倾,眼神如同利箭直射向付平:"一个村长不一定非要带大家挣大钱,但至少不能让大家连现在的日子都过不了。"
付平被王占奎的话彻底击垮,他低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原本对这个计划燃起的热情此刻已经完全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夕阳完全没入地平线,村子陷入黑暗之中。付平独自坐在田埂上,将头埋进双臂间,任由夜风吹拂着他的发梢。
是啊,要想挣钱,想要增收,就得冒一丁点风险。可这些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贫瘠土地上的人们,早已将谨小慎微刻进了骨子里。他们宁可过着贫困却安稳的日子,也不愿去追求更好的生活,哪怕只是稍稍冒一点风险。
这不就是一个死局吗?付平的内心充斥着无尽的迷茫和绝望。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付干部,咋了?唉,咱们穷人就这么点日子,你也别太上心了。"
王富贵拎着锄头走了过来,在付平身边的田埂上坐了下来。
"说实话,我也挺向往你们说的那种日子的。"王富贵将锄头横放在腿上,用布满老茧的手掌抚摩着上面的泥土,"要是能多赚点钱,日子说不定就能好过些。"
他侧过头看着付平,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渴望:"可就怕赔了钱,到时候咱们可就啥都没有了。你说对不对?"
付平点了点头,心中的无力感愈发强烈。王富贵的话无疑是在印证王占奎先前的观点,这些贫穷的村民们对任何风险都异常敏感。
"你说的倒轻巧,可我们这些穷人哪敢冒那么大的风险呢?"王富贵自嘲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掉了几颗的黄牙,"万一赔了钱,我们可就啥都没有了。"
说着,他将锄头立在身侧,撑着它慢慢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腰身。
"你是个年轻人,对这些事情还没有太多体会。"王富贵拍了拍付平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等你老了,就会明白我们这些穷人的疼痛了。"
说完,他重新拿起锄头朝家的方向走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付平则依旧坐在田埂上,凝视着王富贵离去的背影,心中百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