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象一行四人离开了沈逸云的摄影工作室。

当然，他们并没有带走沈逸云。

坐在车里，吴象忍不住点了一根烟，他狠狠地抽了两口，夹在他手指间的香烟发出忽明忽暗的光。沉默了好一会儿，吴象才说：“老唐，你看出什么了？”

“这件事不是沈逸云做的。”唐明岩直截了当的回答。“但是他绝对知道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在吴象和沈逸云谈话的时候，唐明岩一直在旁边安静地观察。从见到他们的那一刻开始，沈逸云就没有表现出任何吃惊的情绪。他即对他们对他的怀疑不感到惊讶，也对整个案情并不好奇。

尤其是从他的回答里，唐明岩感觉得出来，沈逸云是想要告诉他们这件事并不是他做的，但是他却从未把这句话说出口过。

吴象也有这样的感觉。

虽然由于证据链不充足的原因，沈逸云现在不可能被拘捕，但是他身上的问题，要比吴象想的要大。吴象仔细的观察过沈逸云的工作室，他的工作室非常普通，并没有任何不应该存在的力量。而沈逸云本人也是一个并无特殊之处的普通人，吴象可以确定，以他的情况，绝对不可能控制住槐枝，更不要说作案杀人了。

那么他和这个案件的关系究竟在哪里呢？

吴象思索了一会儿，对白夜说：“老白，辛苦你盯着他了。”

“知道了。”白夜冷淡的声音从车后座上飘过来。他也叼着一直烟，看向窗外。

唐明岩把车开出了一个街区，然后在路边把白夜放下了车。沈逸云现在是他们唯一的线索了，只有跟紧他，或许才能找到背后的人。

在吴象看来，沈逸云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他背后的人正下着一局很大的棋。沈逸云、槐枝、任逍遥，死去的女孩子们，以及吴象自己，都是这盘棋上的棋子。

白夜赶回沈逸云的工作室的时候，沈逸云正坐在工作室一楼的沙发里发呆。他的工作室的玻璃很大，白夜可以轻易的在外面看到他的一举一动。

接下来的一整天，沈逸云都没有做其他的事情。他像是被黏在沙发上一样，坐在那里，几乎没有离开过。他偶尔会摆弄几下手机，但是一整天，他都处于一个安静的状态。

尽管如此无聊，白夜却没有放松丝毫的警惕心。直到下午五点钟，沈逸云才慢悠悠的从工作室里走了出来。

沈逸云关掉了灯，给工作室落了锁。然后沿着巷子走到了最近处的地铁站。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地铁站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隔着涌动的人头，白夜看见沈逸云乘上刚刚驶入站的地铁。

两站之后，沈逸云下了车。

他被人流推动着走出了地铁站，然后径直走向了一个商场。这个商场一共六层，在顶楼是一个电影院。这个时间电影院的人并不多，沈逸云径直走到柜台前，买了一张电影票。

白夜远远地看了一眼，下一场电影是十五分钟后，而再晚一些的要等一个多小时。于是他掏出手机，也买了十五分钟后的电影票。

他笃定，沈逸云不会在这里等太久。

买完电影票后，沈逸云又在商场的奶茶店里买了两杯奶茶。白夜看着这两杯奶茶，眼睛微微眯起来。难道沈逸云约了朋友？

但是沈逸云并没有等人的意思，在电影开始检票的时候，他拎着奶茶径直走进向了检票窗口。

为了避免和沈逸云撞上，白夜抢在沈逸云之前检票进入了电影院内部。这场电影在五号厅上映，购票的时候白夜看过，看这场电影的观众也就五六个人。

在光线昏暗的电影院里，沈逸云按照电影票上的座位号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他把奶茶细心的放在椅子自带的杯托里，然后自己打开了一杯。

白夜在沈逸云的后面找了一个视野良好、位置方便的地方坐下。五分钟后，电影院的光暗了下来。正前方的大屏幕上开始播放电影院的安全须知和一些广告，在这个时间段内，其余的观众也都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白夜看到，沈逸云的旁边并没有人。

沈逸云的目光一直目视着前方，似乎是很专注的在看荧幕上播放的所有东西。当所有广告都播放完后，荧幕陷入了短暂的暗淡，紧接着就是电影制片厂的片头。

电影开始了。

沈逸云的手里捧着奶茶，听见身边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他没有去看，只是小声说道：“插吸管的时候小心。”

他的话音刚落，身边就传来了“噗”的一声。那是吸管戳破塑料膜的声音。旁边的人猛吸了几口奶茶，才发出了一声畅快的声音。

这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她似乎很满足，摇了摇手里的奶茶杯，小声说：“我喜欢这个。”

她侧过头来看沈逸云，在电影院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被蒙上了暧昧的光晕。她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问沈逸云：“这一场怎么样？你喜欢吗？”

沈逸云的脸正对着大银幕。在银幕上有一对男女，他们在路灯下牵着手前行。每当他们走到两盏路灯之间，光线最昏暗的地方的时候，女孩子就会踮起脚尖，飞快的在男人的脸上啄一下。等走到光亮处的时候，女孩子就会发出“咯咯咯”的清脆笑声。

这是恋爱最美好的样子，两个人牵着手往前走都会感到快乐。

“她是不是很像我。”女孩子咬着奶茶吸管的含糊的声音从沈逸云的耳边响起来。

“不太像。”沈逸云回答说。他顿了一下，用更加肯定的语气说：“不像。”

“哪里不像？”女孩子的声音里多了些不满。

“你比她好看。”沈逸云的回答没有丝毫的迟疑，好像这个答案早就在他心上了一样。

女孩子轻轻笑了起来，她埋怨道：“你总是这样油嘴滑舌的。”她又吸了满满的一口奶茶，耐心地咀嚼着每一颗黑糖珍珠。等她把奶茶咽进肚子之后，她的声音又充满了不愉快：“你对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沈逸云感觉自己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只是对我的每一段感情都很认真。”

“真佩服你。”女孩子由衷的感叹。“你可真够洒脱的，就像没有心一样。”

沈逸云没有回答，女孩子也没用再说话。两个人静默的看着大银幕上，靠在男人怀里的女人，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女人的脸上多了些岁月的痕迹，但母性的光辉也让她看起来熠熠生辉。

镜头转到了另外的场景，现代化的办公室在下班过后失去了生机。夜幕笼罩着城市，也笼罩着这栋高高的写字楼。在光线昏暗的办公区内，一间独立的办公室亮着灯光。镜头一步一晃的靠近了那间办公室的窗户，它渐渐贴近了窗。在百叶窗的缝隙里，男人和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性相拥在一起。当男人将手伸向女人的裙子的时候，女人拉住了他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隔着窗户，她娇媚的声音显得有些遥远，但是每一个字都足够让人听见：“亲爱的，我……怀孕了。”

镜头剧烈的摇晃，然后在颠簸中，画面陷入了黑暗。

“你猜后面会怎么样？”女孩子凑过来，贴在沈逸云的耳边问他。

沈逸云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直，他感觉到自己的耳边有气体轻轻地拂过，但是他感受不到温暖。他叹了口气，说：“或许应该放过是最好的选择。”

女孩子的轻笑声从他的耳边响起，然后她哼着“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的调子渐行渐远。

电影院的灯光被打开，荧幕上开始播放片尾的工作人员名单。白夜看见沈逸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他仍旧是孤身一人。

在整个电影播放期间，白夜都只看到沈逸云的后脑勺。他孤零零的坐在那里，几乎没有动过。

沈逸云向外走去。在离开的时候，他抬起头来，看似不经意的看了白夜一眼。白夜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了，但是沈逸云什么都没说，便径直离开了。

在他之前坐的座位边上，白夜看到了两只空空的奶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