泫银一路背着残年,以最快的速度撤离断崖战场。他后面跟着尘亦带领的天字号,再后面是月汐带着的水字号。
“血樱。”泫银喊了背后的人一声,因顾忌着人多,没敢喊他真名,等了半天却没听到回应,又喊了一声,“血樱?”泫银偏过头看向背上的人,发现人已经睡过去了。
“他太累了,让他歇歇吧。”似暝从风字号的某个跑腿工的背上露出半张脸。
“我们是回歧安城,还是直接回月凝?”泫银问。
“先回歧安城,不急着回月凝。赤阳应该能老实一阵了。”似暝答。
“怎么说?”尘亦好奇的伸过脑袋来,问。
“他们总部被破坏的挺惨的。我估计白夜怎么也没想到我们能强行打破魔力屏障,闯进他们总部去。”
“行吧,听你的。”泫银脚下方向一转,带着三个字号的人往歧安城的方向加速赶去。
两个月后
又是一年春来到,又是一年春暖花开。南方的天暖的早,正月刚出头,早春的花就断断续续的开了。桃花梨花开的尤其的早,开到现在都快过了花期了。陌棂阁的樱花却正开到最盛之时,一团团、一簇簇的开。淡粉色的花开得正欢,不料昨夜里一场春雨,打落了不少花瓣,此时落了满地,把整个陌棂阁都铺上了一层淡粉色的地毯。微风拂过,将落未落的花朵禁不住飘落,就又是一阵花雨。
血月白靡漓过来的时候,大病初愈的残年正在院子里练剑,面色已经不像月前那么苍白了,重新红润起来。他披着件单衣,长发未束,随着他的动作扬起又落下。紫临坐在一旁的屋顶上,托腮看着残年。他发现白靡漓过来,远远的喊了一声“月姐”。
“残年看起来好多了。”白靡漓没去打扰沉迷练剑的残年,和紫临一起坐在了屋顶上,“一个月前回来的时候,他那脸色苍白的跟透明似的,整个人都病怏怏的。”
“从赤阳回来的路上一路奔逃,换了谁都吃不消。”紫临接口道。
残年自打被泫银和尘亦接到,回了歧安城,先是睡了两天,醒了之后就生了一场大病。倒也不是多严重,但就是断断续续的不好。据残年自己随口胡扯的分析,是因为他平时不爱生病,一病起来就来势汹汹。“其实根本就没看出来哪里来势汹汹了。”紫临说。
在经过生命女神的亲自诊断后,似寐是这样说的;“残年的法力有复苏的迹象。可能是这东西拖的。”
这倒是个好消息。
“能看出来是什么原因导致我法力复苏的吗?”残年皱着眉问。
“你知道什么原因没的吗?”似寐反问。
“第一世的时候,我本来想带着帆墨同归于尽,就把法力烧了个干净。”残年说起过往的黑历史来毫不尴尬,倒是听的人听得揪心。“结果你们也知道了,我和他都没死成。”
似寐寻思了半天,给出来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那可能是你的法力还在,只不过损耗太严重,最近才补回来?”
“说起来上次你和似暝强行打破魔力屏障的时候,我感觉我身体里好像也有什么屏障被打破了。”
“或许是同为神界的同源的气息牵引的。”似寐说,“算了算了,别管了,反正法力回来了是好事。”然后生命女神强行结束了话题,又强行把残年按回床上休息,顺便把无关人等全赶了出去。
“他们三个,都不容易。”白靡漓感慨道。
“月姐来了。”残年收了剑,抬眼往屋顶上一瞅,看到了和紫临并排坐着的白靡漓,“明天的血月大会,该准备的木字号这边都准备好了。”
“嗯。”白靡漓随意的嗯了一声,“我来找你不是关于血月大会的事,是守护者的事。”
残年脚尖点地,一跃而起,轻轻的落在屋顶上,挨着白靡漓坐下,“怎么了,月姐?白夜又开始折腾了?”
“当初在茶镇,我就说让你找时间回趟白家。这都大半年了也没去上,等开完血月大会,你跟着棂儿回去,去藏书阁看看。”
“白家藏书阁能看的我都看过了,没什么好看的了。”残年疑惑。
“白家藏书阁有个密室你没进过。那里面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当年的遗物。”
“白夜偷的那块墨,原本也在密室里?”
“在。密室里还是当年你们第一世时的样子,没变过。你去了说不定还能想起什么。”
“我这些日子想起来的也不少。”残年笑。
“白夜他……”白靡漓沉默,再开口的时候话语里有些苦涩,“真的是帆墨?”
“……是。”残年也沉默,半晌才答道。
“阿夜小时候,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白靡漓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风一吹就能飘散,“他那个时候小小的,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叫姐姐。大概是阿夜十二三岁的时候,他失踪了好几天,我疯了一样的哭着喊着求阿爹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后来,是阿夜自己跑回来的。他刚回来的时候,像是吓傻了,整个人都呆愣愣的。”
“我就守着他,守了能有小一个月吧,他终于肯开口说话了,说的第一句话是‘姐姐呀,你知道我是谁吗?’他笑嘻嘻的瞅着我,眼睛里却看不到一点儿笑意。我当时吓呆了,阿夜他从来没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过话。”
“打那以后,他就不再黏着我了,整个人性情大变。我那段时间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白家的反对派搅和到一起去的,处处跟我作对。后来我也看开了,就当是自己捡回来一个小狼崽子。”
“小时候的白夜还是他自己,失踪了之后再回来的,应该就是魔王帆墨了。”残年接了一句之后,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就只好努力扯开话题,“月姐你是什么时候当上少族长的?”
“捡到你的第二年,也就是白夜失踪又回来的第七年。”白靡漓深吸一口气平复平复心情,接着说,“那个时候赤阳和血月都相继建立了,白家两派打得水深火热,我不敢让尚且是个孩子的你露面,所以就一直没让你去白家,只是从藏书阁带书给你看。后来白夜带着反对派从白家老宅搬走,我才敢偶尔让你去看看。不过现在你也是时候去藏书阁的密室看看了,那里才是白家真正的机密。”
“说起来,白棂说的那件事挺让我在意的,白夜没道理平白无故的就去偷东西。”残年说,“但是我不记得那块墨除了能通幽冥外的作用了。”
“想不通就别想了,丢都已经丢了。”白靡漓倒是不在意,“说说你吧。”
“我?”
“你这次回来,给我的感觉和之前不一样了。”
“想起来的多了,总会不一样的。人总是会变的。”
这种记忆,究竟是好是坏?白靡漓不知道。“你……不累吗?”她轻声问。
“有些时候确实会因为太不可触及而逡巡。”残年揉揉眉心,往后一仰,躺倒在屋顶上,“但是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注】
“在神界的时候,第一世的时候,第二次神魔战争从天上打到人间。血日降临,生灵涂炭,这么算起来,哪个人又不是罪孽深重呢?”
“紫临,月姐,想听故事吗?”残年扭头看着身旁的两个人,微笑道,“神界的故事,我的故事。”
“哥哥!”紫临急了,眼眸中尽是心痛,“你不愿说,就不要说了。”
残年也不管两个人是什么反应,就自说自话了下去。“有那么一个人,或者说是神,叫修罗。他生在神界长在神界,一直把守护神界当成他的责任与道义,他也确实那么做了。第二次神魔战争的时候,空间之神帆墨叛变投身魔界,与一众魔使争夺魔王之位,最终还成功了。第二次神魔战争打的很惨烈,我一开始镇守的天河府一直是主战场,天河府几乎死绝了,那一场仗打的暗无天日,流血可漂橹,还是主上亲自来把我们剩下的人都捞回去的。”
“神界到底是安逸的太久了,到底还是敌不过魔界上万年的秣兵历马。我们输了,挺惨的。帆墨带着他的十三魔使来谈判,谈判的结果是隔天河划界而治。但是帆墨当着神庭一众主神的面说,天河归神界,我归他。”残年说到这发出一声嗤笑,不知是在笑帆墨,还是在笑自己,“我没同意,给了他一个巴掌,把他扇回魔界了。”
“在神界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说过喜欢我,”残年又想了想,“可能也没人敢说,毕竟那个时候的我成天冷着一张脸,看起来还挺凶的。后来啊,还是帆墨说,说我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不懂。我当时很迷茫,一路懵着从修罗神殿回了神庭,等他们都走了,我就跟主上说,我想下凡历劫,想去弄明白什么是情感,什么是喜欢。”残年的血眸中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我说:‘我会学着去守护我身边的东西,学着去爱’。我想我现在可能明白我要守护的是什么了。我要守护的东西,我看到了。”
“那么,你想守护的,想去爱的,是什么呢?”
“血月、茶坊、和……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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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有些怀念因为太不可触及而逡巡——《一梦千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