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帝沉默着,幽幽的盯着他看,却不作声,嘴上说着担忧他的伤势,可实际上却并没有阻止江呈轶向他行跪拜之礼。江呈轶心中也似明镜,帝王谋略,不过如此。
“江卿既然这般费尽心机、想尽办法混入了宫中,想必已对苏刃越狱一案有了一个了结。既如此朕就不必罚你什么了。”
江呈轶却不肯,坚持道下仁心,念及君臣之情,不愿处置臣,甚至为臣守夜,亲自照料臣的病情臣感激涕零,无以为报。然则国有国法,律例铁条不可侵犯,即便陛下宽容以待,臣也应该自领罪罚。”
“臣!愿!舍去太子太傅一职,退居东府司,自此之后不再插手东宫之事。”
此话一出,令魏帝吃了一惊,就连归在一旁的苏筠也吓了一跳。
两人目光皆浮现震惊之色,怔怔的盯着地上这名俯跪着的年轻郎君。
“你说什么?”魏帝质疑道要辞去太子太傅一职?”
此时此刻,这位青年帝王的心中升起了浓重的疑惑轶突然在此时提出请辞,是为何意?他一直以为江氏与城氏联手,多半是因为太子,只要拥护太子上位,那么届时大魏江山将会是江氏与城氏一手遮天。
而这一切的来源,便是因为太子太傅一职。宁无衡生性纯良,既然拜师,则一定十分尊敬。他一直以为,正是因为太子这份敬重,才会使得江氏生出了无端之心。可如今,江呈轶却提出这等想法倒是令他有些捉摸不透了。
“臣,才疏学浅,年轻气盛,实在不敢担当太子太傅一职。储君乃是国之根本,当延请名师教导,方能固国。”江呈轶双手作揖,并臂平起,垂头低眸,郑重其事的说着。
魏帝却仍觉得不可思议,他半信半疑的盯着江呈轶子已认你为师,太子太傅一职算是虚衔,辞不辞,又有何区别?”
“陛下,请听臣言。无论太子认不认臣为师,臣都已下定决心,不再任职太子太傅。缘由有二。其一,臣身为东府司主司,本已手揽大权,实在不该与东宫有所牵连。其二,太子生性纯良,若令其卷入臣与陛下谋划之事,恐怕会污浊了初心。臣愿意向陛下保证,从今往后,臣不会再踏足东宫半步。”
他说得极其认真,没有半点保留,仿佛是铁了心要与东宫划清干系。与东宫斩除联系,便是与城氏保持距离。
魏帝明白,江呈轶这是想要告诉自己,江氏与城氏并未联手,只是交好罢了。
屋中登时陷入沉寂,不知冷了多久,魏帝才缓缓道既然这样说了朕自然允你。”
江呈轶暗暗松了口气,紧接着继续说道下臣冒死前来,除了想要禀明苏刃一事,洗刷臣、薛青以及袁服身上的冤屈。还想要告知陛下日前答应陛下之事,臣已然做到。”
“你是说淮王一事?”魏帝轻声问道。
江呈轶点头道的人已然得手,估摸着这一个月内,会将捷报呈至京都之中。”一屋子的人皆瞪着眼,使劲的消磨睡意,支着自己继续熬下去。
清醒的人守着武英殿等天明,而帘帐内,那昏睡的郎君,却被困在幽凉的梦境中迟迟无法挣脱。明知道睡梦之外,还有无数桩事情等着他去了结,可他却委顿于黯淡之中始终不肯离去。
苏筠医刀割肉,使他一次次坠入漆黑无比的深渊,反复不断的跌倒,消磨了他的意志力,逐渐令他沉沦。
他越睡越深,呼吸也愈加的微弱。
魏帝在旁守着,觉得不太对劲,眼看着江呈轶的脸色越来越白,便急忙召唤苏筠过来卿,你过来,瞧一瞧他这是怎么了?”
苏筠跪侍在床头,正眯着眼打着瞌睡,听到这声唤,当即被吓了个清醒,扭头便朝魏帝身边爬去,动作十分伶俐的搭上了江呈轶的脉。
这一搭,使他瞬间变了脸色。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床榻上的男子,再次仔仔细细的摸了摸他的脉,顿时出了一声冷汗,迅速扭头朝着帷毡外守着的侍婢们喊道些来人!烧壶热水!准备一些干净的纱布与丝巾。准备笔墨纸砚,我需立即调配药方!速度快!”
外头站着的梁岳与小六听到这喊声与动静,登时吓了个激灵,连连称喏,手忙脚乱的领着一众仆婢往屋外冲去。
苏筠突然这般着急,让身侧的魏帝情不自禁的提起了一口气,皱着眉头望着他,有些紧张的问道呈轶,这是怎么了?令你如此慌乱?”
苏筠继续诊着脉,牙根却在打颤,压低声音向魏帝回话道禀陛下,江主司受伤严重,又似乎有寒气侵体,气逆不调,填堵丹田,经脉有闭塞之风险。此刻脉搏心跳正在下降,若不快些用汤药提气凝神,恐怕会有丧命之风险。”
“什么?”魏帝眉头一顿,冷眸锥在他身上,寒声说道方才不是保证,他性命无忧的么?”
苏筠心里一咯噔,压低脑袋说道失职,方才为江主司动刀之前,注意力全放在了如何治疗他的内外伤之上,却并未察觉他受了寒气。说来也古怪,江主司体内这寒气流动十分缓慢,极其不易被察觉。正是因此,臣才会不小心忽略,险些错失了救治的良机,还望陛下惩处。”
听着他的口吻,似乎江呈轶并未到穷途末路之境,魏帝心里紧着的那口气便松了下来,于是淡淡道了。一切且看最后的结果。朕只告诉你,若他有事,你的脑袋一定保不住。”
苏筠微微抖着肩,硬着头皮迎合道不敢不尽全力。”
话音落下,苏筠再次于暖阁之中忙碌起来。
来回一番,便是整整一夜。
武英殿上下,灯火通明,侍女仆从站了满满一院,无人敢睡,通通熬着精神等待暖阁里传来好消息。
翌日,初阳升东山,逐渐爬向最高坡时,金灿闪耀的光芒洒满了洛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