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憋着一大口气,憋得脸都紫了,他咬着牙看着杜暖那张不紧不慢气定神闲的脸,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个字:“请。”
于是杜暖在众人看不出是羡慕还是怜悯,分不清是轻蔑还是担忧的注目礼中,慢悠悠地提着从某个御医手里抢来的小药箱进了那休息室。
相比于定远亲王薛如忱那边的情况,梁念安的状况显然是不容乐观的,最初口鼻出渗出的清浅的淡红血迹早已干涸,凝固成了黑紫的痕迹,气息已是不能更微弱了。
“我身边有东郦随行的大夫,不过半刻便会到达,就不劳烦杜观主了---”梁念安好容易喘匀一口气,嘴唇惨白。
刚刚杜暖那不管不顾狠狠的一针是叫他快快醒来,这会儿急着说话,一时竟心慌气短得很,顿时开始呼吸困难,险些一口气没缓过劲又要昏过去:“刚听、刚听说定远亲王伤情更要紧些,您还是---”
“嘘---”杜暖示意他噤声,她的目光在梁念安系到下巴的扣子和前xiong来回扫了扫,又伸出三指摸了摸梁念安的手腕。
还好,并不是什么奇异的毒药,虽说药性微烈,但好在药量很少,并不致命。
只是,梁念安的气血虚浮得很,按照常理来讲寻常的青年男子都是极其火旺的体质,除非是早年受过极大的身体损伤,不然万万不会出现这样的体质。
再或者,再或者他并不是他,而是,她?
这个念头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杜暖的脑子里,她早已怀疑这一切了。
“国主不必这样拘束,女子何苦为难女子。”杜暖索性一试,她眨眨眼,俯身在梁念安的耳边低语道。
她刚刚仔细而毫不害臊地研究了一番梁念安的脖颈和身体的曲线,越瞧越觉困惑,再探这脉象,细微变化间便探查出他并非男子。
“你怎么---”梁念安错愕,挣扎着要爬起来,却一口气闷在胸中,痛苦地栽了回去。
当心毒药发作更快。”这样的表现简直是在大声告诉怀疑着他的人:你说得对,我就是女子。
“不要作声,杜暖叹了口气,伸手将他的眼皮合上,叫他凝神,莫要作声。她耐心地等梁念安顺过气,然后麻利地扒开他的衣领,拿出银针熟练地扎在腕心、耳后,又沿着锁骨齐齐地下了四针,最后在脖颈正中间的位置轻轻地划开个十字口子。
衣领敞开得有些过分,xiong前裹布的带子不经意间露出一角,杜暖仔细地替他整好衣襟,小心遮盖,不至于叫一会儿进来探望的人看到。
她将银针夹在指缝,借着手腕的力道扎在伤口旁的穴位上,熟稔地操作着。几滴毒血落了下来,被杜暖托在手里的帕子接住,在雪白的布料上绽开如曼陀罗般鲜艳诡异的血花。
梁念安的气终于喘得均匀了些,又颤着嘴唇仿佛要说些什么。
“国主安心休养就好,不必担心其他。”杜暖拍了拍他的头:“这里的其他事情就交给你的人了,杜某留下的方子要按时抓药。”
梁念安盯着她拎着药箱奔向下一地点的背影,心里涌起复杂的情感,不知是感激,还是担忧。
“我下的毒?”银针“叮”地一声落在玉杯中,杜暖冷笑:“按罪是要讲证据的---”
“有人看见是观主差人送了一碗不知什么汤。”某位老臣,看不惯杜暖身无所长,担着一个虚职为所欲为。
“尽管带来对质”
完颜晟头一次对杜暖大吵大嚷发脾气。
“微臣不知。”杜暖的口气有些生硬,最近遭遇的事情实在太多,她胆战心惊地一步步向前走,如今又平白无故地挨了顿吼,实在是心累。
“姑姑,你最近不太对。”完颜晟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东郦国主毒发太快,杜暖理应先去查看,必然脱不开身,是他心急了。可是说出去的话又收不回来,他自觉理亏却又碍着自己身为天子的颜面不愿道歉。
“这一声‘姑姑’小观属实担不起。”
“死牢里有个叫岑生的老头,南疆来的,我需要他。”杜暖盯着完颜晟的眼睛。
我不但要拥有引魄秘技,还要通晓天下的药经医书。
“圣上既然这么说,那微臣也把话说开。”杜暖把手伸到炉子前烤着,不再看完颜晟。
完颜晟看着火光描绘下的她的侧脸,坚毅又决绝,竟然有些心慌。
“大齐是完颜氏的天下,我名义上是皇亲,可我不姓完颜,血脉上与皇家毫无瓜葛,也谈不上要为了守卫国家鞠躬尽瘁。”
“我拥有的东西很少,世道乱与不乱,我只想守住自己拥有的人、事物、感情。我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伤害它们。圣上愿用三分真心待我,不伤害它们,我便能拿出五分的忠心倾我所有替圣上保卫江山。”
“在此之前,请圣上尽管将我当做一介草民,义妹是摄政王的义妹,---”
“姑姑---”完颜晟抓住她的手臂,紧紧抱住她,像个孩子一样伏在她肩头,声音有些颤抖:“侄儿不知做错了什么,竟让姑姑说出这样伤心的话。”
“浮萍,你还听见什么了?”心思细腻的秋明夜早已察觉到浮萍的情绪的变化,却又毫无头绪。
浮萍张了张嘴,几乎要哭出来,他破天荒地整个人站在亮处,任凭明亮的烛光描绘出他脸上每一道浅浅的,错杂而丑陋的伤痕。
秋明夜无言地看着他不会说话的随从缓缓跪下身子,痛苦地捏着喉咙,发出困兽般嘶哑的低吼。
他颤抖着手用别扭的姿势提起笔,边缘破裂的眼圈越来越红,最后滚下一大颗泪,打在纸上晕开了一片墨渍。
宽大的一张宣纸上,只写了两个笔画生硬,有些歪扭的字。
渊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