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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芜尽处是春山

若有人见过十八岁之前的顾姻,绝不会将她跟那个即多情又薄情,眉目间便勾人魂魄的顾姻联系在一起,那时候的顾姻阴沉,内向,穿着灰色黑色的长衣,厚厚的刘海遮住大半个面,走路时总是弯着腰,像个飘忽不定的幽灵,走路都沿着墙边阴影走,似乎很怕将自己暴露在阳光之下。

顾秋华在小镇里开个麻将馆,麻将馆里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哄哄闹闹,馆子里整日烟雾缭绕,这里是顾秋华的安乐地,顾秋华长得漂亮,年轻时更是名震一时的大美人,纵然已经年过四十,但还是风韵犹存,她每天在麻将馆里周旋着,与一些男人调情,笑容总不断。

不过顾秋华有个累赘,一个女儿,未婚先孕的耻辱,顾姻。

早些年,顾秋华看上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地要嫁给他,男方比她小十岁,人家只跟她逢场作戏,事情闹到最后,那人撂下一句话:“娶你,那我还不如娶你家女儿,人最起码比你年轻,比你漂亮。”

顾姻听到那句话,后背一下子僵硬,冷汗从额头冒出。

那天晚上,疯狂的顾秋华差点用刀划破她的脸,她用右手挣扎着挡,最终胳膊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刀疤。

顾姻白天上学,晚上就去麻将馆帮忙,给端茶水,端瓜子果糖等零食,麻将馆常常凌晨三四点关门,她也要熬到那时候,顾秋华才会允许她去睡觉。

顾姻那时心中最大的愿望,便是能离开顾秋华,离开这个宛如噩梦一般的地方。

为此她努力学习,几乎是拼命去学,见缝插针利用每一秒去背单词,刷数学题,她回回考试都是年级第一,没有人能撼动这个位置,顾姻深知,只有考上大学,她才有可能真正地远走高飞。

那时的顾姻不招喜,老师们不喜她身上死气沉沉的性子,纵她成绩优异,同龄人也不喜和她一起,她的性子愈发孤僻,一沉默便是一整天。

“晦气。”顾秋华整天骂她,“拉着一张脸给谁看呢。”

顾姻第一次对季温明有印象,是在一个晚上,她踉跄着把一盆水端出去泼在大路上,唯一的光是身后麻将馆门前橘色的灯光,将她的形单影只投向前方。

“你怎么没去学校?”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声音响起,将她吓了一跳。

顾姻惊觉地看向声源,穿着校服的少年从黑暗走向光中,神情带着担忧,他似乎在此等了很久,又似乎凭空出现,他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他干净,温柔,却站在堆着垃圾的街道旁边。其实那时的季温明远没有表现的那么平静,暗恋的女孩一个多星期没去学校,他没有问老师,问她的同学却一无所获。

季温明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傻傻地站在她家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哄闹声,叫喊声,从日暮等到夜晚,总想着她会在下一秒出现在他面前。

“你是谁?”顾姻一手握紧面盆,神情警觉,往身后退了一步,总会有一些男生对她扔东西,因为顾秋华在这儿的风评一直不好。

“我。”季温明张口吐出一个字后,哑了声音,他不知道该怎么向顾姻介绍自己,他心里为自己鼓气,“我是每次考试都在你下面的那个人。”

她第一,他第二,从初中到高中,永远都是。

顾姻则皱着眉头望着季温明,面上是宛如小兽般警惕的神色,季温明看她这般模样,知道她应该对他没印象,他忍住心中翻涌的失落,走到顾姻面前,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顾姻看着这个笑容,微微失神,攥紧面盆的手也松了下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露出这样的笑容,不芥蒂,不歧视,不仇恨,甚至带着些许包容的笑容。

“你受伤了?”季温明看着方才顾姻明显一瘸一拐的右腿,语气心疼。

被顾秋华打的,伤口感染了,顾姻去看医生,情况不算好也不算坏,顾姻自己请了假,回过神来,她僵硬且冷冰冰地说道:“不关你的事。”

其实这句话说完她便后悔了,不过对面的少年似乎没有丝毫芥蒂,他递过来几个本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这是这几天的课堂笔记,我想你会需要。”

顾姻很注重学习的,就算是请假,她也有在家学习,但她不接受这样的施舍:“我不需要。”

这时身后的麻将馆传来顾秋华骂骂咧咧的声音,顾姻抿紧双唇,季温明看她面上隐忍的神情,见她转身要走,赶忙将手中的笔记本塞进她的怀中。

顾姻想把笔记本还给他时,他却跑开了,距她五米的距离,他用力对她挥手,喊道:“你要快点去上学。”

看不到季温明脸上的神情,顾姻却能想象到他面上的笑容,她将怀中的书抱紧点,看着他很快消失在视线之中。

顾姻从火车站下来,便与林苗道别,任平生提着行李走到她身旁,问她:“你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吗?”

顾姻拿着手机,微微迷茫:“……不知道。”

她只知道季温明在这座城市,前年她在这里出差,没有告诉季温明,却也满城奔波,希翼能够在陌生的街头与他相见,顾姻将头扬起,温暖的阳光洒在她身上,驱散她的寒冷,仔细想来,真的好久,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那就先去住酒店吧,等一切安排妥了,你再去找人。”任平生道,优盘不在他身上,他心里也着急,但现在两方都没有收到消息,一切应该还在控制之中。

顾姻只得点了点头。

两人拿身份证在附近旅馆开了两间房,把所有东西都放在房间,顾姻想立即出门,任平生却将她拦住:“都来到这里,你也别心急,与其大海捞针似找,不如你先联系联系别人,看这样能找到他吗?”

任平生说的也对,顾姻这样盲目下去,于彼此都没有好处。

“我去给你买些衣服。”任平生说道。

也对,总不能就这样去见季温明,在顾姻心中,季温明对她的印象应该永远停留在十八岁那时,停留在那个有些天真,甚至有些木讷的顾姻身上,而非此刻这个看不清面容的自己。

顾姻进浴室洗澡,她将手机也带进浴室,防止季温明忽然给她打电话过来,打开花洒,热腾腾的水雾开始弥漫,顾姻脱下身上不合身的衣服,将其扔在一旁。

没有穿胸罩,她胸前的皮肤被衣服磨得有点红。

温暖的水流流过她身体的每一寸,不仅带走身上的酸痛,更带走内心的焦虑,待洗完澡后,顾姻用浴巾擦干身体,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将那些衣服重新穿上,门口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顾姻用浴巾包裹着身体,出去开了门。

她知道那人是任平生。

打开门,她看都未看任平生一眼,直接伸手将他手上的袋子拿过来,然后啪得将门关上,任平生只嗅到一股洗发水的味道,夹杂着水汽湿润的味道,便吃了个闭门关。

顾姻打开袋子,袋子里装的是一件水蓝色的裙子,同她的那款裙子很像,裙子的料子很有垂感,顾姻的眉头微微松些,任平生的审美倒出乎她的意料,衣袋里还塞了内衣,也是蓝色的,只是胸罩有些小,勉勉强强可穿。

她换好衣服之后,手机恰好响了。

手机屏幕上是她所期望的名字,顾姻赶忙接听,劈头盖脸第一句话:“你人在哪?”

那头正准备开口的季温明愣了,他能明显听到顾姻语气中的担心与焦虑,以及她情绪极大的波动。

“怎么了?”季温明轻声问。

他手机前几天坏掉了,本来也没什么刻意去联系的人,便把手机送去修了,结果今天刚拿到手机,顾姻的名字便出现在眼前,季温明说不出此刻自己的感觉,他接起电话。

“你最近几天有没有遇到危险?”顾姻一边往出走,一边去敲任平生的房门。

“危险?”不懂得顾姻为什么会这样问,季温明还是如实回答,“没有。”

任平生打开了房门,他的头发湿润,正用一条毛巾擦着头,看样子也刚刚洗了个澡,他看到顾姻的表情与手机,立马明白那是拿优盘的人的电话,他放下毛巾,侧身让顾姻进来。

“那你身边有没有奇奇怪怪的人,或者这几天有没有被跟踪了?”顾姻走进任平生的房间后斟酌着字句又发问。

经顾姻这样一说,季温明想起最近每天下班后,有几个反反复复出现在他面前的陌生面孔,但他没有给顾姻提起这件事,一来或许是自己多疑,二来怕她担心。

“我这好着,怎么了?”季温明用很轻的声音问。

听他安全,顾姻的一颗心便落回胸中,而后一瞬间,她张开嘴巴,一切因果却无话可说,过了一小会,她问:“你过得……优盘还在你手上吗?”

任平生看到顾姻眼中的光芒慢慢熄灭,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喜欢她这般模样,这般颓废,这般小心翼翼,连一句话都不敢问候出口。

季温明拿着手机苦涩地笑了声,顾姻没有提及过往,他也不能说些什么,他只能道:“很抱歉,我还没破解那个密码。”

没破解更好,鬼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越不了解就越少一份危险。

“优盘是我朋友的,他想起密码了。”顾姻抿了下嘴唇,“你把优盘给我,我人就在a市,我们见面吧!”

见面,都六七年没见过面了,顾姻与季温明约好见面地点后挂掉电话,似乎浑身的力气都用光了,她的手无力地垂下来,顾姻用冰凉的手指摩挲着右手腕上那几道伤疤,觉得早已治愈的伤口又隐约泛痒了。

“今天下午吧。”顾姻说,“拿了优盘我们便走。”

她本不该再打扰他的生活,若不是那天翻出一张照片,那时她同季温明唯一的照片,她看着照片上青春温柔的少年,一时克制不住的感情汹涌澎湃,结果误让他卷进这场纷乱之中。

是她对他不起,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季温明挂断顾姻的电话后,又一个电话恰好打了过来,他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很活泼的女声,隔着电话也能想象到她脸上活灵活现的表情:“咦!手机修好了?那季温明,你在哪儿啊,我做了排骨汤,给你送过去当午饭,你在哪儿在哪儿在哪儿呢?”

“阿狸。”季温明揉了揉眉心,还没在与顾姻的通话中缓过神来,他用无奈的语气道,“我自己去吃,你不必那么费事。”

“我做了好久呢。”女孩托长了声音,语气带着一股撒娇的味道,“你尝尝嘛。”

最后还是季温明妥协地告诉了阿狸自己的位置,阿狸是同事的妹妹,还是个大学生,今年就要毕业,家里条件好,什么都给安排妥当,所以明明都是大人了,还一副天真烂漫的性子。

顾姻去见季温明,任平生要跟过去,顾姻皱眉:“你跟过去干嘛?”

任平生问她:“不可以吗?”

顾姻回绝:“当然不可以。”至少她不想让季温明误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