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听过,玉湖第一名伎。先生可真是个风雅之人。”
“我还是少城主的时候,游历天下,在卓州遇上了她。那时候,她的艳名早就响彻青卓一带。钿头云鬓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玉湖之畔,燕子楼里,夜夜笙歌,多少王公贵族做了她的裙下之臣。我,亦不能幸免。”
“唔,让我猜猜,她定是个心高气傲的,对那些一掷千金的金主定是不屑一顾。唯独你,她另眼相待,将你请作入幕之宾。无奈,你要娶她,你爹娘却是如何也不同意,所以你们只能天各一方。”
“你听说过杜言有这么一段情史吗?”
“那倒没有。”
“她确实心高气傲,我也没那么幸运。”
“那她可真是没什么眼力见儿。”
风挽尘撑起身,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就你一厢情愿,真没意思。就没两情相悦的?”
“无疾而终。”
“算了,不想听了,喝酒吧。”
“怎么不想听了,我突然想说了。”
“尺素,云散,你们进来听吧。”
风挽尘提着酒壶,摇摇晃晃地起身往外走。尺素和云散推推搡搡地从门外探出身子。
“我们不是要偷听,就是在外面候着,以免小姐有什么吩咐。”
“啰嗦。”风挽尘挑眉看她,烟波流转,妩媚到极致处,又有万般愁绪在其中隐约。
她扶着门,慢慢往外走。尺素刚要上去跟着,风挽尘开口道:“不许跟上来。”
“可是小姐,你醉了,我怕……”
“我清醒得很!”风挽尘甩下这句话,走出门,一边灌着酒,一边往后花园的方向去了。
尺素站在门边看了会,也无可奈何,跺了跺脚转会屋子里。云散已经在桌边坐定了,她也走过去坐下。
“先生,有话就说吧,莫憋在心里。”尺素一本正经地说。
“你们两个小丫头,能懂个什么。”
“先生,你可莫要瞧不起我们两个小丫头,小姐也不过双七之年,不照样把你们这些王公贵胄给治得服服帖帖贴的。”
“你若是有你们小姐的半点聪明劲儿,就得是修了八辈子的福!”
“那我们小姐该修了几辈子呀。”
“她呀,恐怕后几世的福泽都在今生提前耗尽了。”
“你敢咒我们小姐……”
外面,风挽尘独立风霜,想起这连月来的事,心里一阵酸楚。
别人看她,要多光鲜有多光鲜,可她的不易,又有几人看得见。
情之一字,她最是参不透。明明是虚无飘渺,浅薄不堪,为何总有人前赴后继地扑进去,全不给自己留点退路,到最后落得个惨淡收场。
她怕。
烟起三番提点她,她虽是恼火,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些都正正的是她心中所想。
一阵风吹来,激得她浑身打颤,抬手拢了拢衣襟,仰头灌了一口酒。头脑不太清醒,身子虚晃了一下,便向后跌躺了下去。大片殷红的扶郎花在她身下绽放,浓黑如墨的青丝铺散开来,壶中的酒汩汩地往外倾泻,花香,酒香一下子就袭上她的身。她便在这天光秋色里,昏沉地睡了过去。
她梦见了一个有着明亮桃花眼的女子,倚在榻上,幽幽地叹着:“琴瑟在御,琴瑟在御……”反反复复都只是这一句。
待彩笺寻到她时,已过了午时。她就一直在那飒飒寒风中沉睡着,仿佛她本来就在那里,等了千年,平静安详的模样。
“小姐,小姐!哎呀,你怎么就睡在了这里了呢!这种天儿,多容易受凉啊。醒醒诶,小姐,回屋子里去吧。”
风挽尘睁开眼,看到彩笺一脸的焦急,有些疑惑。一偏头竟看到了在西风中瑟瑟发抖的花儿朵儿,突然不知今夕是何夕。
“彩笺,我睡了多久了?”
风挽尘声音已有些沙哑。
彩笺将她扶起来,替她拍掉身上沾的叶子花瓣和尘土。
“你看,这不就冻着了,回头煮碗姜茶,小姐喝了,钻进被子里好好睡一觉。”
“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我们遇到了一个叫洛惊鸿的人,还有一个叫连诀的,他们好像挺有来头的,是什么城主。”
“小姐,就当是梦一场罢,醒了后,我们还得往前走呢。”彩笺柔声劝,仿佛怕惊扰了她一般。
“嗯,是一场梦,一场梦……”
风挽尘脚下虚浮,一个不稳,又栽倒在花间。
“小姐,哎呀,尺素,尺素,过来搭把手!”
尺素从前院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咦,小姐你怎的还在这里呀,我刚刚过来怎么没看见呀?”
“你眼睛长在脑门上了!”彩笺没好气地呛她。
尺素瞥见那片扶郎花中间塌下去的一块,顿时了悟。
“原来躲在这里睡觉来着,难过我寻你不得。”
“你还敢说,作为贴身婢子,自当寸步不离小姐左右。你看看你自己的德行!哪有半点为奴为婢的样子!”
“小姐不让我跟着嘛!”
尺素上来扶着风挽尘起来。
“好了,我头疼得紧,你们莫再吵了。”
“我看要给小姐你煎碗药了,这声儿都变了,还是叫尺素去给你找个大夫。不行,先叫烟起来瞧瞧。”
“无大碍,扶我回去吧,我不想在这个院子里待着了。”
“诶,回去奴婢先给你把个脉吧,这样,总不能叫我们放心。”
“随你吧。”
尺素低默不语,只专心扶着风挽尘,因为她此刻已将大半的身子支撑在自己身上,她卸去了一身的防备,那么脆弱。尺素暗暗捏了捏她的掌心,她回以一笑。
彩笺抬手将风挽尘头发上的一片叶子拈下来。
“小姐,你可得顾惜自己呀!洛公子没那个福分,你还要寻个好夫君,喜乐安康。”
“他没那个福分,我亦然。”
风挽尘一病沉疴,在床榻上昏睡了十几日。烟起开的方子不见什么效果,彩笺将半个近州城的大夫都请了个便,各个都说只是寒气侵身,无大碍,却始终不见风挽尘好转。
“我听说城北有一家医馆的大夫不错,似乎祖上还出过太医院院使,尺素,午后咱俩去把人请过来看看。小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烟起盯着床上呼气均匀的风挽尘,说了句:“没用的,小姐这病,轻易好不了的。”
“那可怎么是好?”尺素焦急地在来回走着。
“还不都怪你!叫你好好跟着伺候,竟然就让小姐那样在外面睡了半日,这次若有个闪失,你看我不宰了你!”
“小姐这是心病,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找个大罗神仙来,也无多助益。”
“可是洛公子都已经走了,我们到哪去找这个系铃人?”
“那也无法,只能求老天庇佑。”
“我又不是病得快死,咳咳……你们这一个个的,至于吗?”
风挽尘缓缓地睁开眼,虚弱无力的开口。
“小姐,我们把你吵醒了?”
彩笺忙过去替她掖好被子。
“你说呢!”
“那我们出去,你好好休息吧,昨儿咳了一整夜,好不容易睡下的。”
“不睡了,一睡着就做梦。”
“睡不安稳么,奴婢给您点上凝玉香。”
“那香里有朱砂,闻久了不好。”烟起插嘴。
“我也不喜那个味道,每次闻道,脑子里可都是采月楼里那些个先祖排位呢。”
一句话逗笑了屋子里的所有丫头。
“说到先祖排位,你们可记得我们的第一任庄主?”
“当然记得,那块空白的碧玉排位。”彩笺在床沿坐下。
“还有那幅空白的画像。以前庄里还有说法,说是她老人家嫌那排位上的字刻得不好,自己从画里走了出来,将字给抹了,所以那排位是空的,画也是空的。”
“那都是胡话,子不语怪力乱神。她老人家只是想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到现在,她老人家的闺名还是个谜。”烟起也在床边的杌子上坐下,交叠着双腿,闲适安逸。
“不是风藏月吗?”尺素奇道。
“风藏月只是后人对她的敬称,与山庄同名。”风挽尘接口。“她本名,闻人同。”
“什么?!”
“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