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玥听了这话,顿了一顿,随即抬起头来道:“我知道了,谢过夫人。”
绿纱脸上略略僵硬了一下,可想起苏夫人嘱咐的,少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许多说一句废话,若有不恭不敬者,直接逐出府去,便不再多说什么,点头应是。
用了晚膳,明玥便没有多说什么,也不曾出院子去逛,只想着明日总归是要去看看南园三房的孟氏,便及早地睡下了。
而正院之中,苏夫人和苏霆对坐,眼眉间颇为一股释然,“若是如此,到底是亏待了她。”
“明兄自知其中情形,却是亲自答应的,他虽瞧着是鲁直汉子,却粗中有细,如今我瞧着,眼下这情形也只有明家姑娘才能压得住了。”
两人低语说着语义不详的话,随即陷入了一阵沉默,连带着淡淡的叹息声,烛火忽明忽暗,看不清两人眼中的色泽。
过了好一会儿苏霆信誓旦旦地抬起头来道:“若我在一日,绝不让人欺负了明兄的宝贝闺女,便是苏钰那臭小子也不成!”
苏夫人深以为是地点了点头,顿了片刻后道:“今日搜了一日,都没找到他么?”
“哼!那小兔崽子何等狡猾,便是他幼时你就能捉住他了?”苏霆听见妻子的疑问,老脸颇有些挂不住,尴尬地回答道。
……
是夜夜明星稀,瞧着一弯玉钩镶嵌在天幕上,万花楼中自然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不住的人往里头涌入,瞧着比往日都还要多的人大笑出声,拉住来上茶的伶人,笑眯眯地答道:“怎么?今日世子爷可是在这楼里?”
“哎哟,我说马公子,您就别消遣奴了。今日已有不下十数人来问过奴这话了,这镇南侯府和平远将军府怎惹得起啊?要是在这儿,一早便送出去了!便是今日官爷都来问过话了!”那倒茶伶人苦着脸答道,手下一边不停往茶盏里头注着水。
问话的男子登时惊讶地瞪了眼睛,“你说的可是真的?那世子爷不在此处?”
“我哪儿敢骗马公子啊?”伶人一边伶俐地回答,一边叹了口气道:“婉婉姑娘如今都不在了,世子爷连楼里都甚少来了,尤其这等时候怎会再往这儿来?”
马公子闻言不由得一阵唏嘘,到底是松开手,让他自去忙碌了。
万花楼里人头攒动,闲言笑语不断,可偏偏万花楼后头的一处幽静巷子里倒是有一所僻静的小院,院前什么也没有,只素雅干净的门口瞧着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屋舍。
屋子里头一汪流水斜出,窗扇下头一个人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地躺在门口半晌不言不语,只手边的“一壶春”很快就见了底。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过了不多时,却突然听到一道轻笑声传来,随之而来还有门被轻轻推开和窸窣的脚步声。
“我道这满京城都寻不到你,原来你倒是藏在这儿了?”戏谑的声音一出来,苏钰便皱了皱眉,翻了个身不做理会。
裴行缓步行到榻边,见他身上的喜服还没有换下来,还有几分皱巴巴地挂在身上,眉眼微皱显是伤神得很,半晌之后才低笑了起来。
“你这副模样做给谁看?娶了媳妇成了亲,下手挺稳圆了房,这副落拓模样是糊弄谁呢?”裴行脸上笑意盎然,下嘴毫不留情。
苏钰一听这个,颇有几分头痛,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冷哼道:“你待如何?”
“我不待如何。”裴行慢慢吞吞地说道,随即坐在了他榻边一侧,取了个杯盏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酒,满眼笑意地道:“只是兄长与我打赌,你如今还在京中必是自个儿藏起来了,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我兄长猜的倒是没错。”
苏钰翻身白了他一眼,裴家这兄弟俩骨子里是一样的坏,别看裴家老大裴徽表面上老成持重,内里和苏钰一样的促狭,这样的赌也就他能打的出来。
“那明家姑娘真是可怜,好端端的一个女儿家,便是脾气暴烈了些,有平远将军府的家世在,也不愁找不到好人家,可如今入了镇南侯府的门,日后怕是要守活寡咯!”裴行拖长了声音,缓缓地感叹着,眼睛则一眨不眨地盯着苏钰。
“啪!”
果不其然,这厮就是经不得激,好险他早有防备,要不然这么一副英俊的面容怕是要被他给毁了。
“先前婚事定下的时候,我也替世子鸣不平,可王爷却说侯爷和将军慧眼识人,这桩婚事乃是天作之合,我先前还不解,眼下却是明白了。”裴行将手中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即拿在手中把玩,笑吟吟地说着。
“如今瞧瞧,这怕是老天爷注定了的缘分,又得陛下和皇后娘娘赐婚,可不正是天作之合么?钰兄还是回去吧,免得新媳妇独守空房,可如何是好。”
苏钰恍若未闻,只是侧躺在榻上,半晌没有说话,脑海中却渐渐浮起了一个疑虑来,新房中什么都是好端端的,他也并非是不懂人事的毛头小子,怎么就会像着了迷一般?
着迷?着迷?
他心中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想了想却突然精神一震,随即翻身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倒把裴行吓了一跳。
眼见着他足下未晃,却只往门外走去,像是有什么事似的,裴行站在原地眉头紧皱,这家伙到底做什么去?这么一惊一乍的。
京城之中如今最热闹的自属万花楼,最暴躁的当属平远将军府,飞骑卫都被派出去寻找苏钰,明德气得跳脚,明璟也暗暗咬牙发誓,若是叫他抓住那小兔崽子,他定要打折他的腿不可。
镇南侯府中,却是十分清净,明玥一早就歇息了下来,苏夫人嘘寒问暖,把毓熙院的上下都打点得一应妥当,折柳几个作为明玥的贴身丫头,与院中的丫头仆妇也很快地打成了一片。
折柳温柔和气,玉笛爽朗憨厚,与之相处倒是不难,除了毓熙院里主子的事情难办之外,他们当差的在一处还是十分融洽和谐的。
刚第一日,苏夫人就送来了不少好东西,犒赏在院里伺候的下人,一是临危不乱,保了主子名声,二来侍奉尽心,没有不恭不敬,顺带传过来的话,自然让众人心头明亮。
侯爷和夫人自觉世子对不住世子妃,是以心中愧疚难当,如今毓熙院里都是世子妃独掌,这过些日子,怕是侯府的大权都要落在她手中了。世子既然不在,那少了个混世魔王般的主子,明玥虽然性子冷淡,但至少对下人却宽厚随和,这主子不难伺候!
罢了罢了,当好自己的差,比什么不强,少问多做勤快点,总是没错的。
毓熙院里一派宁静,甚至像是少了个男主子跟没事人一样,气氛和谐得很,侍奉完院子里的人,诸人便聚在抱厦偏房中歇息,一边低笑说话,丝毫没有察觉到落在屋檐上的轻微脚步声。
夜色之下,一个夜魅般的身影在屋脊上直往正屋而去,不过片刻便跃下房梁,隐入了房中。明玥睡得颇为熟悉,朦胧中却只感觉屋子里不止自己一个人,而折柳的气息和行动不是这般,心中一动,刚待醒来的时候,却突然察觉出睡穴一麻,随即就昏昏地睡熟了过去。
苏钰立在床边看了她一眼,望着她安然平静的睡颜,心中颇不是味道。
成婚第一日,丈夫都跑了,她居然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早睡早起,气色这般好?他磨了磨牙,莫非她心里头对这桩婚事压根就没有一丁点在意?
顿了片刻之后,到底是看她睡容安然,脸颊上还堆着绯色云霞,睫毛长长地憨态可掬,便是再凶的人睡下之后都少了许多凌厉,她也不例外。
伫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苏钰知道自己的重要事情不是来瞧她,可偏偏脚下像是定住了一般,看了她好一会儿,也不知脑子里是怎么想的,竟然不自觉地俯身。
在温暖光滑柔嫩的脸颊处……落下轻轻的一吻,那触觉甚好,苏钰反应过来的时候直起身还觉得意犹未尽。
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子,他干咳了一声,这才转过身来看向房中的莲花妆奁台子。
那妆奁台子放在窗下,透着夜色和烛火闪烁着细碎的光芒,精致华美,他顿了良久,轻轻地拧开屉格,从珠钗耳环再到步摇玉镯,林林总总,翻腾了好一会儿之后,才从底下的暗格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只不过……
他望着自己面前两个全然不同的纸包时,缓缓地皱起了眉头,怎么会有两个?
心中还待疑惑起来,刚想逐一试探一下,却听见外头传来折柳惺忪的问话声,“姑娘、姑娘,可是醒了么?”
他凝气屏息,不再出声,身手迅捷地躲入了后头的衣柜当中,见外头又问了两句,见无人应答,随即只见丫头起身剪了剪烛火,随后又躺下睡去,等了好一会儿,只等着主仆两人鼻息均匀之后,才翻身出了屋子。
而南园之中此夜却颇为不平,萱兰院中苏锦捧着匣子坐在母亲身边,孟氏半靠在床上,腰下堆了好几个软枕,满目慈爱地看着女儿。
“这都是嫂嫂给我的,母亲瞧,这簪子玉色极好,定是衬我的那件青玉色软褶长裙,母亲觉得呢?”
“好,都好。这簪子瞧着便贵重,你这新嫂嫂对你实是不错,这样的物件便是咱们府上也少的。”孟氏缓缓地笑着说道,同时压抑着自己的咳嗽声。
苏锦长舒了一口气,她放下簪子将盒子合起来,给母亲顺了顺胸口的气息,又道:“不单如此,还送来了好几匹上好的衣裳料子,待过些时候冷了正好做厚衣裳穿。”
“对了,新嫂嫂和气厚道,咱们也不能总受着,回头你将库房里那几个上好的皮毛拿出来,到时候给她送过去。”孟氏微微咳嗽了一声,缓缓地笑了起来。
苏锦点点头,“母亲说的,我都知道。”
这边厢其乐融融,细声细气,绮雯轩中却是凄风苦雨,闹腾不休。
“凭她一个小丫头,也敢对我蹬鼻子上脸的!我在这府里头好歹也是熬了十几年了,竟被人这般打脸?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我!”杜姨娘捂着脸大哭不止。
身旁的苏铭早被乳娘抱了出去,苏镶也在一旁暗暗啜泣,王福家的满头大汗,实不知说什么才好。
实则今日这回事还真不能怪明玥不给面子,这新婚头一日,新妇诚然是要拜见长辈的,可这长辈也得是正经长辈。
苏霖虽是庶出,可到底是苏霆的嫡亲弟弟,自然是长辈,孟氏是明媒正娶来的夫人,明玥要称一声婶母,自然也是长辈。
可杜姨娘顶了天也只算个妾,要一个朝廷敕封的世子妃,有品阶的公侯夫人向一个妾室行礼问安,说出去那可是丢死人的。
便是不说脸面这回事,宫中亲下的懿旨册封,明玥说的极对,若是叫圣上和皇后知道,这岂非是打皇家的脸?
皇家的脸面和一个四品官妾室的脸面,是人都知道要打哪一个?所以苏霖听了那话之后颇为惶恐,扭过头来呵斥了杜姨娘,甚至回府之后也冷言冷语了几句,叫她好好反思,自己直接去了书房。
这都是按着道理来的,可明玥就没有什么故意的意思在里头么?也不见得。
到底今日是拜见家中长辈,杜姨娘是个妾,也算是个有分量的妾,还握着三房的掌家权,体面是有的,还生了一子一女都是入了族谱的,怎会没有地位?
若是和气囫囵过去,当然也是可以的,可偏偏杜姨娘见明玥不顺心,见面礼瞧着都是一样的,她一个新妇入门怎会知道府中的情形,便是给面子也会给一样的,可为什么有所不同?
那是因为苏夫人身边的人在旁提点着,没瞧着先拿了东西过来的是绿纱么?然后才转交到折柳手中的。
那是苏夫人不给杜姨娘这个面子,并非是明玥,可她偏偏开口话里话外带着几分嘲讽,明玥何等脾气,满京城都知道,又岂会在乎她一个小小姨娘,当即就反击了。
杜姨娘碰了一鼻子灰之外,还没落下半分好。
见她哭得厉害,王福家的知道这么下去不是这么回事,斟酌两句开口缓缓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