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珊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扭过头去自然没忽略程婉婉眼底的那抹冷意,低声笑道:“我这长姐便是在闺中时就是如此,别的倒也罢了,若是要练武那自是高兴的。”
程婉婉淡淡一笑,有心人都可从她脸上看出一分勉强来,绿绦淡笑不语,明珊抬起头来缓缓笑道:“我也许久未见长姐这般了,不若请绿绦姑娘带我们进去也开开眼界。只却是当了不速之客了,还望绿绦姑娘不要见怪。”
绿绦脸上露出几分为难来,程婉婉眉头一皱,又道:“遗哥儿想念世子妃了,也想着来瞧瞧。”
闻言,绿绦的神色这才顿了顿,随后笑着应了一声,便领着二人入了内。
演武场上这会儿正热闹着,谁也没有瞧见人进来,绿绦将两人带到凉亭中,又叫人捧了小火炉过来,暖意融融,苏遗坐在程婉婉膝头,看着演武场的情形目不转睛。
两人堪堪坐定,这才瞧了过去,明玥和苏钰正打斗的热闹,身姿如游龙一般,时而颤斗又时而散开,漫天日光之下,瞧着两人的模样,心中只能浮现一个词语,天造地设。
程婉婉抱着苏遗,看着这般情形,神色渐渐发白,手臂也愈发收拢的紧了些,苏遗微觉几分不舒服,只带着哭腔张了张口,她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松开了手。
明珊坐在她身旁,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抹轻笑,这才又把目光投向了演武场中,瞧着两个人的模样,眼中的笑意淡了许多,面上却仍是一派自在的模样。
过了片刻之后,苏钰将手中的长刀压在了明玥的刀背上,抬起头来缓缓笑道:“如此可好?”
明玥抿着唇,眼中是不服,可却松开了手,刀当啷一声落了地,站直了身体,低声道:“认输。”
苏钰笑得很开怀,一抬脚将地上的刀踢了起来,握在了手中,低声道:“这刀背宽了些,行动间多有不便,依我来看,你用这支轻便的会更好些。”
明玥没有否认,她当然知道自己的不足在哪里,这种厚重朴刀,要的是人手臂有力,爆发力极强,她便曾见过父亲的一个部属,只用一把朴刀就能砍断精钢锁链,那是无可匹敌的力量感。
而她尽管练武颇多,到底是困于自身局限,使其这样的刀来,便不能将之威力发挥到最大限度。
苏钰抬手将刀具都归于原地,瞧着她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随手自在地擦了擦,明玥皱了皱眉,脸颊处微红,可也因为两人体力消耗不小,她脸颊上本就有红意,一时也瞧不出来。
苏钰看在眼中,心中却大是舒畅愉悦,低声缓笑道:“等回头咱们再练罢,今日便到此?”
明玥点了点头,两人已在这儿比划了半个时辰,饶是如此,她也觉得自己进益极大,虽有些兵器苏钰并不擅用,却不妨碍他说的头头是道,能指点出她的不足来。
两人刚要转过头来,却听见一阵孩子的哭声,“哇哇……娘……”
转过头去,瞧着凉亭里坐了两个人,神色都动了动,一众丫头也回过头去,看见两人,便纷纷屈膝行礼。凉亭之中,程婉婉抱着孩子坐在原地,听见孩子的哭声,连忙低下头去抚慰,一旁的明珊站起身来,挑开了帘子,望着两人微微笑道:“长姐和世子果真叫我大开眼界。”
苏钰淡淡地笑了笑,随后便挥手叫众人退下,明玥接过折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汗,便跟着苏钰一道往凉亭中走去。
绿绦早就安排了一应物什,叫两人擦了擦汗之后,这才坐了下来。
明珊立在一侧,面带歉意地屈膝行礼,“贸贸然到访,还望长姐和世子不要见怪。”
明玥捧着茶盏喝了一口,淡淡地道:“不必多礼,今日可有什么要紧事么?”
听见她的话,明珊脸色一窒,眼底微微浮出一抹隐恨来,随后想及苏钰在前,到底是压了下来,低声笑道:“嫂嫂如今快要临盆了,我只想着一应别的物什都是足的,却不知道要送些什么好,便来与长姐商量商量,过些日子普安寺中佛会,便想着去为嫂嫂和孩子祈福,不知长姐可想一道去?”
闻言,明玥倒是顿住了,她原本对于这等祈福佛会和道观打谯并没有什么观感,也从懒得这般去做,就是明将军是武官武将,明夫人也时常并不如何喜欢这么着,是以她也没有多少想法。
可如今……
她犹豫了片刻,正在思索,却听见苏钰扭过头来缓缓笑着道:“倒是可以一去,我听说普安寺的佛会最是灵验,便是求个心安也好。”
她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心中微顿,随后点了点头道:“也好,既如此,便一道去吧,难为你有心。”
明珊心头如黄连一般,面上却依旧笑道:“如此可真是太好了。我回去这便筹备一应物什,到时候长姐只管一道去就是了。”
明玥缓缓笑了笑,并没有答话,而一旁程婉婉听着三人说话,自己却始终插不上嘴,面上微有急色,顿了片刻后道:“遗哥儿这些日子身体也不见好,还是这般孱弱,世子妃垂怜,也给遗哥儿多求一个平安符才好。”
明玥抬眼看了她一眼,缓缓地点头道:“那是自然的。”
很快就到了佛会上,这样的日子原本就是热闹的,既是观世音菩萨圣诞日,普安寺中因供奉的便是菩萨,是以普安寺中格外热闹些。
京中不少女眷都前去佛会祈福,一大早,明玥就起了身,苏钰却是意外地没有起身,侧躺在床榻上瞧着她的模样,轻轻地笑了笑,低声道:“一切小心。”
明玥戴上耳珰,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心中微微一动,随后点了点头,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绿绦和折柳玉笛三人都是在外头候着的,瞧见她出来,恭敬地扶着她一道出了门。
刚上了侯府的车马,绿绦侧眼瞧着祁家的车马赶到,低声道:“世子妃,祁夫人到了。”
明玥点了点头,随后道:“叫她不必下车了,时候不早,咱们得早些赶到才是。”
绿绦应了一声,这才去了祁家车马前头说了两句,随后便转身走了回来,登上了车马,车夫赶起车马来,往普安寺而去。
因了知道路上怕是要拥挤,是以两人起的算是早的,一路上没有耽误什么工夫,便到了普安寺门前,山门下头早就列了仪仗,普安寺的方丈自是识得明玥的,恭敬地上前行礼,将两人请入了后院之中。
绿绦三人手中捧着法器和物什跟在明玥身后,明珊立在明玥身边,祥云捧着一个香炉恭敬地立着,先到了宝殿之中,仰首便是宝相庄严的观音雕像,手持净瓶,柳枝拈在手心,慈眉善目地望着座下众人。
明玥双手合十,在蒲团之上叩首而拜,口中默念,恭敬而拜,明珊亦是如此,身旁和尚诵经之声传入耳中,庄严而又肃穆。
及到礼成,便是半柱香的时辰过去了,方丈上前请二人移步厢房歇息,绿绦自捧着银子去布施,折柳和玉笛都跟在她身后。
进了厢房之后,明玥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一枚平安符拿了出来,用璎珞细细地帮着,瞧着甚是精致可爱。
她交给折柳收好,微笑道:“也不知嫂嫂这一胎是个男孩儿女孩儿。”
明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呷了一口茶缓缓地笑了起来道:“无论是男女,长兄想来都是高兴的。”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明璟急不可耐,又是心疼妻子怀胎十月受罪,又是想忍不及见到自己的孩儿,镇日里便是魂不守舍似的,在将军府传为笑谈。每次便是绿绦前去送物件,回来都能说上一番明璟的趣事来,逗得她开心不已。
明珊侧眼瞧了她一眼,随即轻轻地笑了起来,“也不知长姐与世子何时能有孩儿,到时候只怕是世子更高兴的紧罢!”
明玥神色一顿,随后扭过头来轻轻地笑了笑,“说起这个,我倒是忘了,折柳你去向方丈再讨一个平安符来,遗哥儿身子弱,倒是不能遗漏了。”
折柳点头答应,这才转身走开去,听见这话,明珊脸色变了变,抬眼瞧了瞧她,随后低声默默道:“长姐倒是很疼爱这个孩子。”
“无论如何,孩子到底是无辜的。”明玥答道,随即嫣然一笑,扭过头来看着她,“只你入门这么久了,焉何也没有动静?”
明珊脸色变了变,随即脸上露出一抹忧伤来,低声道:“长姐明知故问,珊儿如何能有自己的孩子?怕是夏氏夫人也不会容得下,又何必给自己自找麻烦,且祁渊他……一直都还惦记着……”
“佛门清净地,不可口出妄语,否则菩萨可是要怪罪的。”明玥扭过头目光湛然地看着她,缓缓轻笑起来。
明珊乍然失语,猛然地看着她的模样,明玥收回笑意,转过头来,望着外面低声道:“是与不是,这都是你选的路,你要恨我也好,我都一一受着。”
明珊脸上的僵硬神色如裂缝般崩溃开来,却仍旧强自忍笑道:“长姐说什么呢?”
“你还记得你娘么?”明玥没有理会她的话,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明珊身体骤然一震,沉默下来,脸上的笑意也缓缓散去。明玥缓缓舒了一口气,抬眼看着外头,今日的天气甚好,外头也渐渐有了动静,许多人家都上山来祈福,寺中的沙弥和僧人都前去大殿前头。
后院的厢房中并没有多少人,愈发显得幽静的紧,折柳和祥云知趣地退出了门外,虽然只不过隔着一扇门,必是能听见的,可两人都明白有的话该听有的话不该听。
明珊神色颤抖,久久无语,明玥继续缓缓地低声说道,“我并未见过婶母几次,却也知道她是个和善慈爱的人,若是叫她知道,你如今的念头,却不知该是如何?”
“好人不长命,老天爷并不保佑,长姐以为可是?”明珊终于开口说话了,脸颊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神色却是极冷,眸底还带着几分嘲讽。
她转过头来看着明玥,明玥神色不动,只眼底多了几分失望,“父亲一辈子都为官清廉,勤政爱民,政绩不俗,我母亲性情温善,宽厚下人,可那又如何,我时常都在想,为何要进京?在永波府不是很好么?爹娘都健在,周围人都相熟,天气和暖有什么不好?爹爹为何非要听从伯父的话进京,出了事为何又非要留下我一个人?”
明珊仰起头来,几分泪意一闪而过,过了片刻之后缓缓地抬头笑道:“老天爷若是有眼,怎会如此安排?”
明玥闭了闭眼,缓缓地舒了一口气,“你心中并无苍天神明,又为何来这寺中参与佛会?”
明珊轻轻地笑了笑,“心中有无苍天神明又有什么要紧,明家厌弃于我,便是我回了将军府,伯母待我也不如往昔,可若换成是长姐呢?”她转过头来淡淡地笑了笑,“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多半是舍不得的。”
“所以你才推我出去,想要让我顶受这一切?”明玥抬眼看着她。
明珊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脸上仍是一贯的笑意,清丽的脸颊上如今的冷然和嘲讽让她的神色都割裂起来,瞧着倒有几抹骇人,“长姐答应过我的,要替我遮风挡雨,不叫任何人欺负的,难道说话不算数了?”
明玥看了她良久,厢房中一片静默,隐约还能听见外面传来渺渺梵音,夹杂着人低低说话的声音,如同一团云雾似的飘了过来。
半晌之后,她才笑了笑,冷然地道:“我说话从来都算数,只不过你并不稀罕罢了,你并非是想让我替你顶受了这一切,而是你心里从来都只是想让明家为叔父和婶母陪葬罢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这般端着,不觉得累么?”
“累?”明珊轻轻地笑了笑,眸中带了几分稀奇,“我怎么会觉得累?若是能死了,也可早些去见爹娘,若是不能,谁活着不是如此呢?”
她转过身来看着明玥,眸中的隐恨愈发明显起来,“曾经我也如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