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夫人闻言倒也没说什么,缓缓地叹了口气,这才点了点头,松开了手。
苏霆缓步往外走去,一路上无话,只到了南园之时,瞧着南园的下人个个惶恐无依,面露惊惧的模样,心中也是低叹不已。
穿过园子,再往前走去,骁骑营副将已守候在侧,自知明璟传达下去的话,对于苏霆倒是恭敬有加,毕竟太子与九王爷亲厚,而苏钰世子更是个中功臣,保护太子立下大功,虽如今还未评赏功绩,但侯府地位也因此更加稳固,他不得不敬。
“侯爷。”
苏霆缓缓地点了点头,抬头看向重兵把守的书房,眉宇间闪过一抹痛色,随后声音黯哑道:“还请将军容我一见。”
副将赶紧侧身行礼,“侯爷折煞下官,下官愧不敢当,少将军已下令,侯爷自可进去探望重犯。”
苏霆点了点头,副将挥了挥手,守卫在门口的兵士将手中长枪移开,放他入内。
书房之中还是如先前一般的摆设,说来苏霆很少来南园,更是很少与苏霖在书房中对话过,此刻苏霖面色惨白,眉眼间如死灰般沉寂一片,双手被缚端坐在自己的书案之后,衣裳虽然还算整齐,却处处都透漏着破败灰败之色。
听见动静,他睁开眼睛,瞧见兄长缓步而来,嘴角处掠过一抹淡笑,“你是来瞧我笑话的么?哥哥!”
听见这个称呼,苏霆面上闪过一丝动容,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意,看着他的模样,眼前掠过无数两人自小到大的画面。
“你在做下这种种错事之前,就该料到会有今日?还用得着我看你的笑话吗?”声音苍老而坚定,已然不复当年的清朗明快。
苏霖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他是老侯爷的嫡亲爱子,更是名正言顺绝无异议的侯府继承人,苏雷也就罢了,从小就庸碌无能,不得人眼,若他和苏雷一样也就罢了,可他偏偏不是。
四岁便已启蒙,和自己的嫡亲兄长才华不分高下,甚得老侯爷宠爱,他不止一次恨过自己的出身,若他是侯夫人正室所生,还会如此屈居人下吗?
他有雄心壮志,嫡兄承继爵位,他并无嫉妒之心,若自己能得爵自立,又何至于在乎区区一个镇南侯府?京中世家林立,镇南侯府不过倚靠着百年威名,却从未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过是个侯爵罢了,他想要的是更多的荣耀,让更多的光芒加诸苏家之身。
如今这样的结局他自然想过,他只是不甘,不甘自己功亏一篑,如今落得阶下囚的地步,成了苏家的罪人,便是死后也不得入苏家坟茔,死后也无颜得见苏家列祖列宗,他只是想将苏家带到另一个高度,这难道也错了吗?
“二哥,你可曾想过,若此事已成,如今的局面可会颠倒?你为阶下囚,我为尊贵人?”苏霖看着他轻轻地笑了起来,言语之中有几分讥诮。
苏霆神色静默,片刻后淡淡地道:“我并未想过什么,我只想过依从本心行事。”
“难道我就错了吗?我想让苏家更加荣耀,苏家的功绩怎么可能只有区区侯爵之位,你身为族长和侯爷不思进取,只看着苏家居于世家之下,平平淡淡,一朝获罪,难道这爵位还能保得住吗?”苏霖猛然激动起来,看着苏霆嘶声吼道。
苏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事到如今,他竟然还不知悔改?
“镇南候府是苏家,苏家就是镇南侯府,这个道理你到如今还不懂,你可知道,先祖襄助太祖有功之时,是先祖主动请求削爵,只要区区一个爵位,如若不然,依照苏家的功绩,便是当年便可得异姓王封号,可你看看立朝以来,哪一个王爵公爵能屹立不倒?只有我苏家!只有我苏家!”苏霆看着他,额头青筋暴起,声音也不可抑制地大了起来。
苏霖满脸怒恨地看着他,苏霆冷笑一声,“先祖之智,你到如今都未曾领会,却还在这里叫嚣你都是为了苏家,你以为镇南侯府不过是一个区区侯爵么?它忠于的永远都是陛下,你以为你事败是你筹谋不慎么?你可知陛下早与九王爷定下太子之事,你事败之故不是你的筹谋,而是你的本心。”
苏霖浑身一颤,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怔怔地看着苏霖,“你、你说什么?”陛下早已病重,宫中早已在刘琼掌控之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君家为王,大启屹立百年,你以为便是这些跳梁小丑就能动摇的了根基的?”苏霆眼含蔑视地看着他,他先前只是觉得苏霖只是走错了路,如今看来,他一直都是烂泥扶不上墙。
“陛下病重不假,刘琼执掌宫廷,操纵朝政,早被陛下看在眼中,便是在九王爷回京之时,就已暗传密诏,欲立九王爷为皇太弟,九王爷以假象迷惑,暗中保护太子,这才得到如今局面,天家心思不可捉摸,而为人臣者,要知何事能做何事不能做,这才是保全之道。”苏霆缓缓地舒了口气,将话都说完,看着他愈发苍白的脸色,垂了眼眸。
“你说苏家一朝获罪,可能永保爵位,如今呢?你是苏家嫡支,犯下如此大罪,侯府可有丝毫动摇?钰儿与九王爷扶持太子有功,而你的罪名焉能不罪及族人?是侯府,是侯府才能保下所有的族人不死,还有你的儿子!”苏霆满眼怒意地看着他。
苏霖嘴唇颤抖,脑海中空白一片,已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局面。
“变乱不过一日,就已平息,这其中的雷霆手段和万千君恩,你难道还看不出来?”苏霆轻轻地笑了笑,摇了摇头,不知是嘲笑他还是在感叹自己,“你放心,有我在,必会护着弟妹和锐哥儿和铭哥儿的,他们纵然不能出仕,日后也不会落入尘泥之中,为他们有一个谋反之罪的父亲而败落。”
听见这话,苏霖最后一丝防线终于崩溃,“呵”地一声痛哭起来,“不、不可能,怎么会是如此?怎么会是如此?”
这真相比他筹谋失败还要令他难以接受,这样说来,他做的那些事几如跳梁小丑一般,俱都是做的无用功,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
苏霆闭了闭眼睛,心中也是暗叹九王爷的手段和谋划,竟然在无声无息之中将太子保护妥帖,干扰了大部分的视线,最后才来一个反其道而行之,名正言顺的同时也化解了紧接而来可能有的朝臣异议。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看向苏霖,心中掠过一抹无奈,他知道他的痛苦在哪里,片刻后才摇了摇头道:“锐哥儿是个好孩子,孟氏良善,便是你对她如此薄情,甚至不惜对她下毒,她也会将铭哥儿教养良好,你安心的去吧,苏家我会好好守着的。”
苏霖抬起头来,四十岁的人痛哭起来,瞧着别有一番心酸,苏霆看着自己的弟弟,眼圈也是一红,说不难过是假的,这到底是他从小疼过一道长大的亲生兄弟,可事到如今,别无他法。
苏霆走出书房,立在一侧的副将依旧恭恭敬敬,“侯爷放心,太子有令,侯府忠君爱国,太子和陛下都知之甚深。”
苏霆缓缓一笑,平复了神色,接着头也不会地往前走去,将一切都抛到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