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3年6月12日,天历五月初八,北伐天军离开安徽亳州,继续逆河而上,到了河南归德境内,今商丘。
林凤祥的意图,是非常明显的——找渡口过河。
这一路的东西之字平移,来来去去,原理上与过淮河的斜移是一致的,只要上到合适处即可涉水而过。
但黄河是大河,母亲河,要无船过河谈何容易,林凤祥算是看明白了——只有夺船才可以过渡。
船都被清军拉到黄河北岸去了。
北伐天军一路沿河摸来,第二天6月13日上午,到了归德城下。
应该说,天军这一路上其实都在避战,算是非常顺利的——
林凤祥沿途下城虽多,滁州、凤阳、怀远、蒙城、亳州,但从不占领,只要钻隙北进,不是攻城略地,而是道路所在,非过不可。
安徽清军也明白,干脆让路,常言退一步海阔天空,果然如此——北伐长毛一过就又回复原样,只损失了些钱粮刁民,何乐而不为?
清军自江南江北俩大营守着南京不动后,中原和北方都在重新组织大军阻拦北伐天军。
只是沿途驻军零散,可监视,不可开战,主动避让了。
但这河南清军不同,早已在归德候着长毛了!
归德城外清军大营三座,城内更多,任天军吹号鸣炮,横竖就是不跑,不肯让道——
天军厉害,没听说过呀?
不就长毛嘛?都在南京享福吶!远着呢!
操那心,天塌下来不有高人嘛!
林凤祥初犯河南,已近中午,盘桓半天,确实与过安徽不同,只有动武了。
这样,双方在就在归德城下厮杀起来,算是北伐天军遭遇的第一场恶战——
天军再次一声炮响,步卒前锋就不起哄了,直接冲到了清军营盘上。
归德城东三座大营,就一营标600号人,是豫军刚到的前锋,也不吃素,立即排枪控弓,丝毫不后退。
双方甫一接触,顿时喷得一塌糊涂,血花四溅,各倒下几十人在血泊中挣扎。
林凤祥一看,挥旗一举,全军上万人前扑,清营一看打不胜,不是对手,立马退向城内。
但是,这些清军前锋恋战,速度不行,被天军抢得了先机,冲去了前面,所以城门一开,进去的不是清军,而是天军!
归德城就这样陷落了——
城内驻军、官员,还有3000人,本可以守城一战,结果被天军奇袭突进,屠了个干净。
据林凤祥事后战报——
圣兵争先追杀得妖兵四百有余,连时破城,城内妖兵妖官尽杀,约杀有三千之多。
也就是,归德一战,天军歼灭河南清军3500人,自身伤亡仅百余。
另外,还得到红粉二万有余手,铁炮无数。
但是,城内粮食不足,林凤祥、李开芳两部没有停留,在当地向导带领下,迅速向城西北四五十里远的黄河大渡口——刘家口进军。
城内留给吉文元、朱锡琨两部暂时守护。
但是,林李二部傍晚时分赶到刘家口码头,依然没船,无法渡河。
对岸,山东清军见天军迫近,急忙将集中在对岸的大小渡船数百只放火全烧了——
顿时,对岸烈火熊熊,浓烟滚滚。
天军一个个气得直吐血,双脚跳得老高,但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打仗要先受得气,不论对方如何搦战,或像这样当面纵火,都要承受得起。
清军在对岸烧船,做得十分正确,并不是忙不迭才烧的,而是蓄谋已久、严密组织的。
因为天军都是南方人,水鸭子多,不敢大意。
林凤祥在南岸见船被烧,甚感愤懑,又舍不得马上离开刘家口,只好暂时驻停下来,等待时机想办法。
驻停地点是,刘家口侧后的宋家集。
他并不知道,这刘家口码头属于山东曹县管辖,而紧邻的宋家集属于河南归德,其实停留在了两省分界线上。
奇怪,两省怎么这么划界?
这跟划界没关系,跟黄河去年在山东境内溃堤有关系,黄水从哪儿破堤而出,是天意,非人为。
山东巡抚远在济南,还不知道自己境内进贼,而河南巡抚近就在黄河边上的开封,所以就先知道了。
归德守军为何死顶天军,就因为河南巡抚消息灵通,想法不同。
林凤祥过安徽,只在临淮关短暂停留过,也是为过淮河筹措。
现在在宋家集驻留,同样是为过黄河谋划。
河南巡抚名叫陆应穀,知道归德入寇后想法不同,见天军一时不能过河,便寻思再战——趁机出动收复归德,顺便赶天军下河喂鱼,立建奇功。
陆应穀巡抚,云南蒙自人,当年四十九岁,是个孤儿长大的堪舆世子,俗话风水先生——说来怕你不信,冕大爷的陵寝穴位是他给勘定的。
当然,陆巡抚也是进士出身,要说这陆巡抚的故事,得另写本书了,所以在此并不展开,只说他打仗。
看奇人打仗,是很有意思的——
看杨秀清、萧超贵打仗,是感受半仙打仗,来无影去无踪,打着打着就没影了;
看这陆应穀打仗,是感受风水先生上阵,过招之前就掐来算去的,胜券在握之前是不会动作的,都是人间难得一遇的奇景。
相反,这北伐主帅林凤祥无特异天赋,凡人一个,爱斗好义而已。
陆巡抚法眼锁定的事,十有八九要有了结果才会罢休。
咱们也不知道,这陆巡抚是怎么看出来的,这北伐天军可以攻击,便亲自提典战时抚标5000人、战时提标5000人,附上民团也上万,合共两万多人,积极赶来收复归德。
林凤祥北伐天军,名上有两万两千五百人,扣去安徽六合溃散的一个半军3000人,勉强两万人,算势均力敌。
这有两个问题——
一、陆巡抚怎么会有这么多标?
原来,河南和安徽一样,都是纯中原省份,没有专职提督,都由巡抚一人兼任。
二、他非要跟北伐军过硬不可,动机何在?
他本身是风水先生,著有专著《地理或问》,认为自己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完全可以取胜——
其实,他的本意,并不是非要赶长毛下河不可,而是要把长毛撵去山东,也就是将天军从驻地归德和宋家集赶去渡口码头,就是山东了!
他好报捷河南奏凯。
万一长毛不济,下了河,就是命该如此,自己真就大功告成了。可谓,四两拨千斤,并非是要你死我活血战不可。
北伐天军前锋在黄河南岸宋家集,后卫在归德城,地势不利,面河背水,只要清军分隔两地,一部突进,林凤祥可不得下河喂鱼?
这陆巡抚的想法不错,只是其本身经历尚浅,见过鸦片战争,据说还主战,没上过阵。
突得此良机,谁也不肯放过。
是我也得出手试水,过招求功。
其他的,也都被这陆巡抚算死了——
对方两万,还有许多是妇孺;
自己两万,可都是真兵将,个对个在河牙子上摔跤都赢定了;
即便上阵失利,后面归德、开封那么大,多的是地方跑;
有地可走,何惧之有?
反观这边,林凤祥、李开芳、吉文元、朱锡琨等人,除为战场老将外,还有什么可说的?
林凤祥、李开芳,临河羡舟,还被对岸一把火燎得不行,又寻船不得,一个个都着急上火,心急如焚。
欲走还留,突见这陆巡抚兀自列阵上来,求功心急,于是满腔的郁闷一下有了出口——全怼在了这阴阳先生头上。
6月14日中午时分,在归德城内的后卫吉文元部,首先被清军大炮轰击,被分割在外。
陆应穀自率中军上万人,扑向宋家集,驱赶林李二部入刘家口码头,或下河喂鱼。
天军先锋,李开芳部在刘家口码头,林凤祥部在宋家集,反正都过不去河,就整个倒转阵型,合力对付扑上来的陆应穀中军——
宋家集正面,列阵接战陆应穀中军,立即炮声隆隆,双方前军你来我往捉对厮杀。
清军炮火虽猛,抢得上风,但厮杀稍弱,一再被推出集外,进展受阻。
正待前军整队再进之时,侧翼杀出一股天军,直奔清军炮兵而去。
这是转进的李开芳部前锋。
陆应穀正想再攻一把集内,没想集内长毛全都扑了出来——
对方万人冲锋,自己炮兵失效,清军一下就垮了,被撵出了宋家集。
吉文元、朱锡琨在后面守城,本来很被动,结果大受鼓舞——出城野战,与林李二部对进。
陆应穀本人也陷入两面夹击之中,慌忙斜出逃命。
吉文元、朱锡琨两部蹑足直追,趁机反冲出去三十多里,杀得清军尸横遍野!
林凤祥事后战报——
吉文元、朱锡琨各统兵向前追杀三十里之遥,不见妖踪胜回,满坡死妖如蓆,约杀得妖二千有余,所有号衣系山东、甘肃、湖北三处之妖。
得马骡五百余匹;
得红粉又有二万余斤;
铁炮无计其数;
牛车壹百有余架。
结果,陆应穀不仅没有收复归德,还成了天军的运输大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