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春,天地会员,时年38岁,比洪秀全小两岁,本来是江苏青浦县第45保89图塘湾的地保,今白鹤塘湾,属上海市青浦区。
地保不是朝廷命官,无品无级,是乡长以下两级的地头,相当于保长下面的甲长,或者现代的自然村长。
自然村长,不是行政村长,可以很有钱,富甲多方,但从来都不是官。
青浦县塘湾村,周立春、周秀英俩父女的家在此,起义地点也在此,2000多人占领了周边20多个村,时间是1852年清历七月底。
当时,天军正在湘南攻城略地,风头正劲。
要说跟天国天军有什么直接联系呼应,却过于勉强,苏南、湘南两地相距遥远,就算天军一直向东过到赣南,挂到两江的边,也还是一个一头,两头离得太远了。
但战场上的客观影响、实际作用,是不容否认的,周立春起义至少牵制了两江清军的调动,却是肯定的。
其实,周立春起义的起因很早——
前面说到过,1849年春长江洪水导致湘南李沅发起义,1850年初咸大爷登基,为显示仁政减免过全国多地的赋税,其中就有这青浦他爹年间的漕粮余欠。
但是,到了1852年开镰时节,官府却要追缴这笔漕粮余欠!
鸦片战争出的血本来就多,全都到了基层百姓身上,尤其是所谓的传统富庶区赋税更重,苏南是周边的几倍。
尽管青浦在上海松江附近,一直都不咋的,但也忝列其中,得多缴。
农民都没文化,全认死理,这点与文人士大夫家大不同,说免又缴是啥意思?不懂也不通。
所以,近世都想法大力提高农民的文化水平,起码要识字、识数,别跑错了厕所、一减一就是零吧!
但是,事情就有这么巧,大爷刚上来都没说理的地方,何况你个周立春小地保!
周立春这年恰三十八,老傻瓜,偏要讲理,硬是与县令对簿公堂——
他叫多个村的农民两三百人,全都抱着田里割来的败稻穗,到县衙门口哭穷装孙子。
常言会哭的娃娃有奶吃,此举不错,堪称有理、有利、有节,不为过。
堂上坐的县令,名叫余龙光,够名正言顺的吧,是朝廷备注的七品命官。
其实,余县令早就为追粮这事焦头烂额了,顿时没好气道——
“泥马周地保,你也给老子来这套,觉悟都到哪去了!”余龙光两眼直冒金星,瞪着房上乌瓦片数棱子。
“怎么也不割点好的来,颗粒饱满的,穗子长点的,尽泥马败穗白壳子,牛都不吃的,还来哄你老爷!”
“一个个,蓬头垢面,还穿得破破烂烂的,好衣服都留到过年穿吧?”
堂上余县令大青天,恨得个直咬牙。
周立春穷屌丝一个,装孙子哭穷一步到位,实也事出有因,开口道,“余大青天,您老人家眼毒,把阿拉小民心里都看穿了,话也都说了,要不您老人家行行好,把人放了也行额!”
“放肆,掌嘴!”余龙光拉下脸来,叫衙役开工拉人打屁股。
原来,这次抱禾哭穷,不仅是要免粮,也是为了救人两命,难怪余龙光县令来火发威。
要救的人,不是抗粮村民,反而是这次的征粮差吏,名叫徐荣,不知道是哪家的亲戚,因没征到漕粮被余青天捉了,准备杀鸡儆猴。
关键时候掉链子,还怎么完成追粮任务?
唉,从古至今,终于算是出了个好粮吏,徐荣,两三百人抱禾哭逼,原来是为了救你!
你丫,端谁的碗都不知道了,还征个屁丫!
就在余县令发威拉周立春打屁股的时候,堂下村民全都拥了进来,围住衙役,不准打。
“还反天了!”余县令起立一看,吩咐道,“给我打!打死了,我负责!”
这一下,村民只好出手抢板子,纠缠撕打中,余龙光的左耳朵被周立春的女儿周秀英一口咬掉了!
血流如注,衙役只好撇下周立春,保护余龙光出衙逃命去。
这么一来,事情就严重了,不反也得反,自觉自愿,可别说官逼民反了!
但两三百人徒手能干什么?见官再咬两口?只好赶紧退回塘湾,做大起义的准备。
余龙光捂着耳朵逃到松江府,诉周立春造反,请兵弹压。
“造反才咬你一只耳朵,恐怕两只都没有了吧?”松江知府何士祁怀疑只是一般事故。
这何士祁大人,可是当朝名流,文章大家,当年奕经浙东反击战前夕海选露布的第二名,名重一时,已第二次出现在本小说中。
他没有冒然听信余龙光的说法,立即汇报啥啥啥造反,而是第二天亲自下到青浦县查勘,把周立春要求释放的粮差徐荣,以及泄密的粮差萧茂二人,带回了松江府追究——
余县令追缴1849年漕粮余欠是真,周立春与徐荣合谋抗粮也是实,并且已在塘湾卡路造反。
这何知府就不含糊了,立即上报苏州,请求派兵围捕周立春。
苏州省会照样也得掂量一番,才会上报朝廷批准派兵,所以清兵大军一时还上不来,周立春也就真的起来了,
号动了20多个村子、2000余众起义了!
那边长毛、二长毛还未靖,这边又出了个三长毛,也够大爷受的了!
周立春是天地会员,农民世家,秘密联络有一套,公开号召还是如何抗粮吃饭,军事水平有限——
既然起义了,就要建军会打才行,要不拉出去会跑也行,他却是占山为王,把住水陆口子、保卫秋收果实这套。
清军一时上不来,他把口卡路很见成效,起义当月,手下就在黄浦江上游把上海添弟会会长刘丽川的一船货劫了。
就是说,抢到一家人头上了,青浦天地会与上海添弟会都是拜天地的,就像尚地会、尚弟会跟拜上帝会是一家人。
但当时船主李某被逼无奈,交不了差,只好亮出添弟会底牌,请求这周立春帮忙追查。
周立春一看,这李某还真有来头,要么怎么敢跑江湖,也怕得罪道上人,当即答应代为查实,结果还真是手下人干的。
“马上退回去。”周立春命还回去。
这船主李某见物归原主,失而复得,甚为感激,当即代表上海添弟会首领刘丽川邀请这周立春到上海一叙。
上海可是大地方,青浦人平时对外号称上海人,到了真正的上海松江,可就是地地道道的乡下人了!
周立春因为拉杆子起义急需要力量支援,也就应这李某人之邀,秘密去了趟上海松江,会刘丽川。
刘丽川,广东香山县人,海运水手,时年32岁,上海滩庙帮老大。
当时,上海的海运水手大都来自福建广东,鸦片战争失败后,天朝数一数二的水师元气耗尽,日子都难过,何况水勇、水手。
战前集中在粤闽的水手,大多去了新开放的三口上海、舟山、宁波谋生,但是此时的五口通商是自由贸易,不像战前广州十三行有行商垄断,也无需疍家拨货,直接报关即可。
只有洋货出手后,买主才会视情况决定雇不雇佣水手,完全不是原先的洋船这不能去、那不准留了!
所以,失业水手很多,仅上海一地就上万人,只好抱团取暖。
刘丽川就是这批人的首领,此时正在与福建人组织小刀会,也需要当地人支持照应。
因此,周立春与刘丽川在上海相见恨晚,一拍即合,都成了小刀会员,约定互相支援,互通有无,共谋未来。
是故,周立春的抗粮起义,把上海地面上的地下帮会都串到了一起。
直到一个多月后的九月份,青浦新县令李初圻到任,招募了八百广东水手作义勇,实际是抢运粮队,配合手下清兵两队前往塘湾捉这周立春父女俩。
李初圻县令,新官上任三把火,带着上千兵勇衙前誓师,把口号喊得山响——
“坚决镇压抗粮暴民,剿灭田贼!”
“活捉周地痞,坚决完成追粮任务!”……
可是,走至白鹤江边,见闻对岸锣声密集,人头攒动,李县令当即脸色煞白,倒屐而归。
还把前面的八百广东人骂得要死——
“就你们怕死,还水手呢,不如吐口唾沫淹死算了!”
又过了一个月,十月份,苏州知府钟殿选大人率清兵千余名赶来青浦试水——过白鹤江到塘湾镇压周立春抗粮起义。
如果成功,江苏省就不用请兵了,如不成再请大爷出兵不迟。
进塘湾要过一座石拱桥——塘湾桥,平时只几个妇女在桥边洗衣服,实际是放哨望风。
一旦发现官军前来,立即鸣锣报警。
这天,钟知府带队还没接近桥头,即听得阵阵锣响,对面周立春已率众数千人,手持各式农器赶来迎战。
这钟殿选不光名字好,胆也大,勒令前队过河,前队把总见桥那头,只出来个女将立在马上搦战——
“你们有种就一个一个过来,没种就全部滚回去,免得老娘费神!”
“好样的!老夫没骑马,你下来各走一半,在桥中间单挑!”
把总用望远筒一看,见对方年纪轻轻,秀色可餐,不禁大喜过望,应战道。
“下来就下来,怕你是狗!”女将就是周秀英,周立春女儿,浑身武艺,真就跳下马来。
“好嘛,余县令耳朵是不是你咬的?”把总故作轻松,向桥上走去。
“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周秀英年方17,也向桥上走去。
“小姑娘,还嘴硬,看刀!”
“呵呵,有毛用!”
周秀英使双刀,只一招,就取了把总人头。
部下碍于面子,连上三人,准备趁机活捉周秀英,岂料桥面不宽,反而施展不开,被周秀英连砍两人,最后一人正转身开溜,已被飞刀穿了个透心凉!
“妈的,冲过去!”钟知府见前队不是一个女人的对手,气得鼻子都歪了!
手下前走,前队后退,雇勇趁机溃逃,终于钟殿选也败下阵来,就沿途放火烧屋,捏造战绩。
周立春义军旗开得胜。
据说,就是现在,塘湾还有传唱周秀英的民谣呢——
女中英雄周秀英,大红裤子小紧身。
手拿大刀百廿斤,塘湾桥上杀四门。
是不是真的17岁舞120斤大刀,就不知道了。
后来的周立春父女故事,融入了上海小刀会起义,到时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