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歌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二日一早,气温似乎又降了许多,昨晚上的大雪下了一夜,雪深的地方,能淹没过人的膝盖,浅的地方也到了脚踝上了,天地间一片苍茫雪白,再无其它的杂色。
李慕歌因为近来还在病中的缘故,带的衣服都是厚实的,勉强还能扛得住,可随行的这些大臣,公子哥儿们可就不一样了。
凡是要风度的,这会儿都冻得就像是受到惊吓缩在壳里的乌龟,死活不肯迈出帐篷半步。
“殿,殿下,外头这么冷,您,您今个儿就别出去了吧。”早上起来打水的小宫女冷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李慕歌裹紧了大氅,道:“不行,我得亲自去看看外头到底怎么样了,你二人就在帐篷里待着。”
虽说碳火不能时时刻刻都点着,好歹帐篷能抵抗着寒风。
外面的风雪一如既往的大,五米开外连人都难以分辨,李慕歌撑着伞走了一圈,基本上都是铲雪的士兵,巡逻队都比平日里少了一圈。
不过外面风雪交加,皇帝的主账里却是烧着热碳,滚滚热气非常舒适。
几个携进来的臣子才一进来,就像是生了根,巴不得就一直待在这里了。
“外头的雪怎么样了?”一日都不曾出过帐篷的皇帝逮着进来的臣子询问。
几个臣子互相看了一眼,最终还是秦丞站出来道:“皇上,如今外面的雪还未停,昨晚下了一夜,去行宫的两条路都已经封了。”
“封了?”等着好消息的皇帝骤然从美梦中惊醒,豁然大怒,“真是废物,连雪都铲不干净……不行,秦丞,你快马加鞭去京城,再抽调三千人手过来。”
“皇上。”秦丞不得不出言打破了他的美梦,“如今不只是通往行宫的两条路封了,就连回京的路也封了,如果要出山报信,就得让去行宫铲雪的队伍回来。”
猎场虽然圈在山脚和山腰处,却有几条必经的出山之道,如今雪几乎漫过成年人的腿弯处,士兵们手里能铲雪的工具少之又少,且秦丞本身就不愿意让人去行宫那两条路铲雪。
他觉得老皇帝可能是疯了。
皇帝怒骂了一声:“真是废物……去,把人召回来。”
秦丞本身算是松了一口气,后又踌躇劝告道:“皇上,如今这雪不知道何时才停,京中的兵力如今大部分都抽调入了边关……不若待出山路的一通,皇上就回京。”
一直装哑巴的吏部尚书忽然反驳道:“秦将军,狩猎是先祖规定下来的,再说了,这西山行宫下雪之后是何等美景,秦将军也是有所了解的,皇上去年年节都未曾过来,这上苍都感念皇上幸苦,秦将军又何须担忧这些小事,三千士兵,难道还不足以打通一条去西山行宫的路不成?”
秦丞觉得这王八蛋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心里堵着一口气想要反驳,可老皇帝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王八蛋灌了迷魂汤,竟然觉得对方这马屁拍得很有道理,冲秦丞道:“你让三千人带好粮食,柴火,一并衣裳,筹谋好,自然就不缺了。”
老皇帝最近越发的说一不二,容不得他人反驳,冲着秦丞挥挥手:“行了,还不下去办。”
秦丞气闷,咬着牙应了一声。
李慕歌过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一肚子火气的秦丞。
“秦将军?”李慕歌快步上前喊住了对方,打听道,“秦将军这是才同皇上议事出来?”
秦丞铁青着一张脸点点头。
李慕歌又问:“可是为了这铲雪一事?”
秦丞又点点头,反问道:“殿下也是为了这件事?”
李慕歌道:“这大雪越发的大了,我方才又去打听了一些,碳火,棉被,吃食都不足以供给我等再逗留,所以想来问问皇上何时能出去。”
这个时候的雪还不是最大的,只要将西山行宫铲雪的队伍拉回来,应该是能出山的。
秦丞见她和自己想的差不多,忍不住道:“殿下不用进去了,方才我等在里面说的正是这一件事……殿下,借一步说话。”
在皇帝的帐篷外面到底不方便。
两人走了几步,寻了个稍稍偏远些的帐篷,李慕歌便迫不及待的询问:“皇上怎么说?”
她一颗心像是悬吊在钢丝上面,拿不太准皇帝的意思,毕竟刚才秦丞出来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
“皇上已经同意将西山行宫的两支队伍调回来,让人出山了。”秦丞道,可话锋一转,颇有怨气,“只是皇上并不打算出山,只是让人出去,抽调三千士兵,带好东西,务必要铲出一条路上西山行宫赏雪。”
李慕歌眼皮一跳,差点当着他的面破口大骂,面容扭曲了一瞬,难捱道:“皇上就非得,上行宫赏雪?”
秦丞默默嗯了一声。
两人相顾无言,不过大概都能从对方的眼神里面看出糟心和想要骂人的欲望。
这什么狗屁皇帝!
昏庸,无道,还拿不清局势,连命都敢玩儿。
李慕歌捏紧了伞柄道:“我方才去看了受伤的士兵,若是秦将军出去了,烦请多带些伤药和低等碳火……当然,吃食,倒不是很重要。”
她隐晦的提醒着,皇帝要在这玩儿命,他们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干等着干看着。
秦丞应了一声拱拱手:“殿下心系军中将士,我等心中感激不尽,若殿下需要,秦丞听候殿下差遣。”
四周无人,大雪纷纷,似在作着见证。
李慕歌敛眸道:“秦将军严重了,我们现在要保证的是大家的安全。”
“是。”
在那一刻,李慕歌知道,她收拢了四军之一的秦家。
秦丞表心意自然不仅仅是因为这大雪一事,如今朝廷局势,他们该站队了。
当收回了西山行宫铲雪的两支队伍,出山的速度就很快了,只是皇帝不愿意,便只有人带着皇帝口谕出山,还有些冻得实在受不住的世家公子哥儿们,托人多带些碳火和衣裳。
第二日一早,李慕歌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
“萧崇,见过小长公主殿下。”
这支三千人的铲雪大队不是别人在带领,正是萧崇。
李慕歌裹着大氅,给两个小宫女打了个手势,让她们一左一右站着把风,才低声问道:“怎么是你来了?”
昨夜雪又下了一夜,到方才才停下,萧崇的肩头,脑袋上都依稀可见雪花。
李慕歌递给他一个汤婆子。
萧崇也不客气,搓了搓手,就抱着汤婆子,喟叹道:“如今朝堂之上,局势有些不对劲,有些老东西上蹿下跳的,给殿下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殿下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让我务必将皇帝带回去。”
他已经去见过皇帝了,带着三千人,对方看见他的时候还有些怔愣,估计没想到带兵的会是他一个那笔杆子的翰林院大学士。
李慕歌问:“他怎么说?”
“疯了。”周遭没人,萧崇说话也不顾及,只是压低了声音,“这雪一看就不对劲,分明就是雪灾的征兆,京城外有些地方已经有人冻死了,他却执意要留在这里赏雪……真是朱门狗肉臭。”
低声骂了一句,他又忍不住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估摸着,是有人在他的身边撺掇。”李慕歌凝望着不远处正在调兵的二皇子,对方倒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没心没肺。
“我去劝过,秦丞也去说过,每次一提起这件事,跳得最高的就属吏部尚书,那人就像是被灌了迷魂汤一样。”
萧崇扬眉:“二皇子?”
李慕歌点头:“是他没错了,只是不知道这两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萧崇陷入了沉思。
而在李慕歌的目光之中,二皇子抽调完了兵力,就进了一顶帐篷。
这帐篷……李慕歌看了好几眼,觉得有些眼熟,不过紧随着吏部尚书也进了帐篷。
应该是吏部尚书的吧?
她不确定的想着。
不过这一次,她倒是猜错了。
这并非是吏部尚书的帐篷,而是吏部尚书之女的帐篷。
那是个大家闺秀,一半的温柔,有点儿小脾气,见着二皇子和自家父亲进来,先是眼睛一亮,后又负气的坐下去,扭过头道:“殿下和父亲来做什么?”
“清儿,为父昨日对你说的事情,你可想好了?”
“父亲!”赵清清陡然拔高了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您让我去伺候一个,一个……可您分明知道,女儿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她又气又怒,满腹委屈,可瞥见慕容泠的时候,又不禁红了耳朵,目光躲闪。
心仪之人是谁,不言而喻。
慕容泠心知肚明,笑盈盈的冲着赵尚书道:“这样吧,赵尚书,我同清儿说两句,您……”
吏部尚书拱拱拱手:“微臣先告退了。”走之前,他给自己的女儿使了个眼色。
赵清清就是个被教养在深闺中的大家闺秀,未曾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如今听慕容泠要单独留下来,面颊登时飞上两朵红云。
孤男寡女,怎能共处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