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已无月色，寒风呼啸，晚点怕是要下狂风暴雨了。

今天的晴天过于明媚，有些反常了。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衣着单薄，把黑色的道袍披在她的身上，问道：“筱儿，怎么还不睡？”

“你呢，有烦心事？”林小筱眨了眨黑漆漆的眼神，凝望着我。

“哪有！”我牵强的笑了声，掸了掸烟灰。

“还说没有？你看你抽了多少根烟了？你心情一烦，就猛地抽烟，别以为我不知道。”

林小筱指了指烟灰缸里的烟头，她拿起烟灰缸，把烟头倒进了垃圾桶里面。

“可以呀，观察入微。”我微笑道，掐灭了手上的烟头。

林小筱深锁双眉，咬了咬红润的唇角，问道：“你中午都没在家吃饭，就匆匆忙忙的回来了。唔……是不是叔叔阿姨他们说了什么？”

我沉默了，躺在椅子上，头枕在双手上，抬头凝望着屋顶的炽光灯，有几只飞蛾围着炽光灯盘旋，彷徨的追溯着灯光，发出轻微的碰击声。

林小筱见我不说话，很乖巧，也没有多问，走到饮水机前面给我泡了一杯浓茶，放在我的面前，然后坐在我的旁边。

我望着那些飞蛾，似乎看到了自己，仿徨而迷茫。

我很喜欢发呆，小时候就是这样，我能一整天的凝望着水面，也能仰望头顶的星空，也能盯着炽光灯发很久的呆。若是有发呆比赛的话，那么我一定会得冠军的。

突然，有只飞蛾从日光灯上掉落了下来，落在了热气氤氲的茶水里，跟茶叶混在了一起，极力的挣扎，没几下就没动静了。

“我给你重新泡一杯吧。”林小筱伸出了柔白了小手。

我握着她的手，道：“不用了，飞蛾又没毒。”

我从杯子里捏出了那只飞蛾丢在地上，然后饮了口茶。

“你以前一直都这样吗？”林小筱斜着脑袋，问了我一句。

“只要死不了就行了。”我淡淡的一笑。

林小筱摇了摇头，道：“你很不讲究的。”

“穷讲究，越讲究越穷的。小筱，你知道我为什么学道吗？”我惆怅的说道，眼神飘离，思绪像是潮水般涌来。

林小筱洁白的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眨了眨明亮的眼睛，道：“我也很想知道。”

“因为孤独。”我说道，很平静。

“五岁之前，我都是跟我爷爷奶奶在一起生活的，他们很喜欢我，溺爱我，我曾经以为我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但是，我懂事后没多久，他们就去世了。那时候，我就知道死亡的意义了，死了就是死了，再也不能回来了。爷爷奶奶死后，我就跟随爸妈一起生活了，但是我弟弟出生了，他比我小两岁，比我漂亮，比我乖巧，我的爸妈更喜欢我的弟弟。”

“所以，从小到大，我都不爱说话，也不怎么与人交往。直到八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那天从城里回来了一位表姐，她是大爷的外孙女，在城里长大的，11岁，穿着打扮很洋气，像是洋娃娃。那时候的小孩子都没有见过世面，见到城里的小女孩穿着这么洋气，就很好奇。有次她跑出去玩，被几个乡下的孩子给骚扰了，我那个表姐气哭了，回去告状，告诉大爷一家人，全村的人都涌了过来看动静。”

“我并不在现场，只是听到动静，跑了过去，喊了一嗓子，把那些骚扰她的人吓跑了。但是，我表姐非说是我非礼了她，对她动手动脚。我在学校里是有些调皮捣蛋，但是这件事我没有做过。你知道我妈是怎么处理的吗？当众给我了几耳光，让我跪下，我不肯屈服，我妈又踢了我两脚，逼我跪下。那是我最耻辱的一天，也是我记忆最深的一天，我的亲生母亲不仅不信我，还把我打的半死。我牙齿都被她打落了，浑身都是鲜血，像是一条死狗躺在地上，村里的那些人鄙视的目光像是刀子一样锋利，深深的插入了我的心里。”

“我很孤独，连倾诉的人也没有。那时候，我真的感觉孤独，从来没有的孤独和羞辱，感觉被全世界抛弃了。我跑到了老屋，我很想我的爷爷奶奶，要是他们在世的话，一定会相信我的。老屋的前头有一棵槐树，那天晚上我就躲在了槐树上面，内心挣扎，希望可以死掉。谁知这个愿望差点达成了。老槐树属阴，又是百年老树，阴气极深，我当时心气皆散，魂魄被槐树牵引，差一点魂魄就要进入老槐树里面了。”

“这个时候，有个人救了我，他在这个时候，砍断了那棵老槐树。那个人就是我的师父张月松，他说我愿不愿意以后跟着他学道？我当时心念俱灰，一口就答应了他。我本以为他会带我远走高飞，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反而在我们村住下了，搭了一间草屋，并且还请求我爸妈的同意。最后是我爸勉强同意了，我才跟随我师父学道的。也许这就是命运吧。要不是当时碰到了我的师父，我恐怕早就死了。”

“你知道我见过第一个鬼是谁吗？是我的小学老师。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她叫蔡雪，她长得很漂亮，很好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身穿白色长裙，脚下是蓝色的平底鞋。她走路总是一蹦一跳的，像是精灵一样，她的那双脚好像在我的记忆里一直晃呀晃的。她笑的很甜蜜，像是天使，教我们数学和音乐。可是有一个冬天，很冷，下了雪，上课需要烧炭取暖，我取木炭的时候，撞见她和班主任在杂货间里面偷情，花花白白的身体，我当时整个人都傻了，好像整个世界被颠覆了。她也看见了我，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答应了她。你知道我有多么的厌恶她吗？当时，她递过来的苹果我一口没吃，丢在地上。她失魂落魄的看着我的离去，眼睛化为黑白，整个人都垮了，暗淡失色……那天，我也清晰的记得。”

“没多久，班主任的老婆知道了这件事就上学校来闹。那个疯婆子带了一把菜刀过来，扬言要杀死那个狐狸精。蔡老师很害怕，吓的要命，钻到了讲台下面了。真的，那时候我就感觉她像是偷米的老鼠被抓了一样，躲在讲台下瑟瑟发抖，是那么的可怜。那些厌恶似乎也随之消失了。没多久的一天，那天雪停了，风也停了，但是阳光却没有来，天很黯淡，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我在楼梯的转角碰到了她，她像以前一样笑的很开心，身穿那件白色衣裙，像是三月里飞舞的花蝴蝶。我没理她，想上楼，但是她却叫住了我，冰冷的手指划过的脸庞，说高华，答应了老师哦，人生一定要充满阳光和微笑，答应了别人的事一定要做到哦。”

“我沉默了，我明白她以为是我告的密，但是那件事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起过。我转身，想要解释，但是她离开了，消失的很快，像是从来没有来过一样。第二天，我们在杂货间发现了她的尸体，一具已经发臭的尸体，身穿白色长裙，脚下是平底鞋，死了已经有三天以上了。那天，我看见的就是她的鬼魂，那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见鬼。自那天以后，我再也没看过蔡老师的鬼魂了。我听其他同学说，他们也见过蔡老师的鬼魂，而且有的还不止一次，有人曾亲眼看见过蔡老师在学校的楼顶唱着那首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但是，她却不肯见我，或许是以为我告的密……”

我叨叨絮絮地说了很多，说了一些过往，一些心事，林小筱安静地当一个听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多话想说，我很少跟人吐露心扉的，也不愿让别人知道，有时候人需要不要脸一点，流氓一点，这样才活的踏实，其实这何尝又不是一种自欺欺人呢，人最擅长的事情大概就是欺骗自己了。

聊至深夜，我不愿再说，吸着烟，烟雾在灯光下变成了各种形状。

林小筱不愿离去，在我的怀里睡着了，安静的像是小孩子，纯净无暇，不忍亵渎，只是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流口水，打湿了我的胸口。

突然，我手机响了，收到了一条短信，正是那个任务的委托人发来的，上面写清楚了地址。